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站在四面八方,拉着铁链的那十几位武者,忽然感觉自己无法动弹。
紧接着“咔咔咔”几声,一条条“冰蛇”在铁链上出现,从冯宽那边开始慢慢向外延伸出去。
武者中修为最低的是知行后阶,最高是军部的高手,有止水中阶的超然实力。
可在他们的感受当中,这种寒彻心骨的冰冷气息越来越靠近时,带给他们的,是一样的恐惧:
死亡。
尽管动不了,说话还是没问题,这时,终于有人开始哀求道:
“冯神仙放过我吧……求求你了冯神仙……我家里就只剩我一个男丁了……我不想死啊!”
城楼上,众人集体沉默,眼看着冰蛇就要爬到那人身上,那人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冯神仙对不起!不是我想对您不敬……实在是世道不公……人心不古啊……”
“够了!”
杨玄感随即朝下大吼一声,“子虚,请你住手!!”
冰蛇在那人手边停住,最后在他手心点了一下旋即消失。
那人身子一颤,随即弓腰一阵狂呕不止。
城楼上的众人,顿时破口大骂:
“姓冯的,真是把你爹的脸都丢光了!”
“禽肉不如、人面兽心的小畜生,我们不收你,老天迟早也要将你收了去!”
“还假惺惺自称是自己人,简直是不把我们当人看了,当了什么狗屁神主,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吗?你师父就在后面,他不会让你继续猖狂下去的!!”
这时,冯宽身上的冰层消失,尽管后背依然有阵阵痛感传来,他还是坚持挺直腰杆,对着瘫在地上的那位武者,淡然说道:
“你丹药服用太多,回去之后,三天之内不要动用真气,静养着吧。”
闻言,那人忽然发现,一直积郁在胸口的烧心感觉,竟然完全不见了。
虽说因为呕吐,感觉身子有些疲乏,可莫名地就感觉清爽了不少。
那人站起身来,拱手准备向冯宽道谢,可发现周围其他同伴都一脸异样地看着自己,甚至城楼上的众人,也朝自己投来古怪的眼神,又生生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低下头,不敢再看冯宽。
冯宽无所谓地耸耸肩,朝着城楼,一脸认真地说道:
“骂吧!说吧!什么话都可以,冲着我一个人来就行!
等你们感觉累了,或者厌烦了,同时认为……我有说话解释的资格时,希望能打开这道城门,我要进到里面,当着你们的面再说。”
说完,冯宽原地闪转几圈,从乌金玄铁网中脱身出来,盘腿坐下,直接闭眼静养起来。
这时刚好到了正午,太阳直挂在众人头顶,却没人感觉到有半点暖意。
一阵沉寂之后,赵芳让众人退散去,城楼上只保留了平常巡逻的人。
回到军帐,赵芳让人将刚才冯宽的一言一行完全记录下来,火速送往京城,又召集众人商量了一下午对策。
傍晚时,实在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赵芳提刀上马,想着出城亲自去宰了冯宽,被杨玄感等人好不容易劝止住了。
等众人退下,赵芳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杨玄感便自作主张地提议,和他一同去见张符元。
赵芳不信佛不信道,在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看来,冯宽的这些同门师兄,以及被众人暗中吹捧上天的张仙君,不仅是靠不住,而且也很有问题。
他到了龙门镇之后,从来没去见过他们。
可如今,静坐在城门外的年轻人已经成了大麻烦,距离上午、那让所有人印象深刻的画面过去,不过几个时辰而已。
众军士、武者甚至一些高级将领的想法都开始有了变化。
赵芳眼下,也想不出好的办法,心下一急,等到夜色浓厚一些,便跟在杨玄感后面去了茅草屋。
这次,张符元没给杨玄感惊喜,只是和平常一样,静静地端坐在草团上。对于二人进来时,弄出的不大不小声响,似乎完全没听见一样。
杨玄感忽然有些后悔,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说道:
“张仙君,您的徒弟……冯子虚,如今就在城门外,您看……”
“自打他做了那些事,他,便不是我玄真观弟子了。”张符元随口回了句,依旧闭着双眼。
“张仙君倒是推脱的干净啊!”
赵芳顿时哈哈大笑,“那冯子虚在城门外打坐的姿势,和您是一模一样的呢!”
话说完后,茅草屋内一阵安静,赵芳毫不避讳地扯了张凳子出来,端坐在张符元对面,一板一眼地盯着他。
杨玄感有些不安地站在门边,好几次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屋子里的油灯忽亮了几分,张符元睁眼看了赵芳一会,轻叹一声道:
“对于子虚给你造成的伤害,我非常抱歉。可即便如此,大人也应该清楚,今天你们所有人,可能都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赵芳沉默一会,忽冷笑一声:
“你在吓唬我?你以为我们这些人会怕死?”
“不是生与死的问题,是静潭成深渊的可能。”
“真是可笑,那小子本来就是恶龙!如今,只不过长得更大了而已,从没听过,恶龙会窝在静潭里面。”
赵芳说完,似是想到什么,站起身来,又一脸玩味道:
“张仙君既然担心静潭成深渊,我倒是奇怪了,当初你怎么就不阻止他?
就是现在,这里距离那小子,不过一里路远。张仙君若想清理门户或劝恶向善,为何不亲自过去一趟?”
张符元眼神一暗,最后苦笑回道:
“吾修为迟滞多年,出不得这间屋子,若是子虚愿意过来,我倒是会和他好好聊聊。”
眼看气氛越来越不对,杨玄感赶紧出来和稀泥,“张仙君……抱歉,都怪我自作主张了。大人……这时天色已晚,不如回去早些歇息吧。”
赵芳拂袖离去,走到门口,还不忘讥讽道:
“修真之人,都是一样的虚伪!有什么样的徒弟,就有什么样的师父!”
杨玄感脸色一变,等赵芳出去,连连朝张符元欠身赔礼,跟了出去。
回到军营,杨玄感忍不住好意提醒赵芳:
“在慧成大师、王总管去世之后,面对西夏的步步紧逼,以及对方武道高手的肆意横行,大宋眼看就要摇摇欲坠的时候,是先帝亲自去了趟武当山,这才请来张符元和他的几个弟子破例出山,撑起了大宋的筋骨脊梁。”
“杨大人不必说这些,仗是我们自己打的,血也是我们流的。兵器钱粮,是大宋百姓紧衣缩食攒出来的。
赵芳怒气未消道,“没有他们,我大宋的脊梁骨就塌了不成?当时要不是北辽趁机乱边,让我脱不开身,怎么也不会丢城弃地到这个地步!”
听他这样说,杨玄感眉头越皱越深,一时也来了火气:
“大人来了几天,可能对当时的情况还不太了解。我也相信,若是狄帅一直安好,我们也绝不会如此窝囊!”
“你什么意思?”赵芳拍案而起。
杨玄感毫不畏惧地站在原地,“打仗不是过家家吃饭,谁都知道。可面对绝对实力的恐吓威胁,并没有太多人能一直坚持。”
赵芳站在原地半天,渐渐也冷静下来,可并不愿意服软认错。
杨玄感毕竟也掌兵多日,且自认没说错什么,同样也不愿退让分毫。
两人就这样僵持一会,直到薛道坤在外传话,说是疗养院太医胡小婵过来,有要事请见。
杨玄感借机从大帐出去,赵芳一个人呆了一会,宣胡小婵进来。
简单寒暄之后,胡小婵说明来意:
“疗养院最后一批伤员已经痊愈,边地战事将息,还请大人,准许我明日一早回京去。”
“胡太医这大半年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也好。”
赵芳将文书批完,亲自递呈给她,又忍不住多问了句:
“胡太医刚说战事将息……是听谁说的?”
“禀大人,听说冯子虚回来了,我想……天下应该很快就会太平了。”胡小婵不卑不亢道。
赵芳怔了一下,转身回到桌边,“我没记错的话,那段时间……胡姑娘也在京城。”
“回大人,我见过他,还不止一次。
那个人……不是我所认识的冯公子,这一点……两位郡主、南姑娘她们也认同。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出城去,见见这位。”
赵芳脸色一沉,“去可以,不过,胡姑娘辛苦的这大半年,所有的功劳可就没有了。
另外,我只会派人将你从城楼上吊送下去,一个时辰后接你回来。
中间出了任何意外,你自己负责!”
“谢大人成全,这些功劳,本就不该算在我头上的。若不是冯公子去西夏前给了我一块药玉,那些人的伤病,我是完全无能为力的。”
说完,胡小婵躬身行礼,出了大帐,薛道坤送她去城楼。
这时已近三更,冯宽背上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他知道城楼上有很多目光在一直注视着自己,可因为白天的遭遇,他最多只是瞟一眼不远处的城门,好像只要抬头看上一眼,就会颜面扫地、输得彻底一样。
“哥哥我都这么明显了……你们不说马上回心转意,该有的反思,或者怀疑总有吧。”
“他奶奶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也不见人过来问话。哥哥我要不是这么有原则,早飞上去,一手一个当面澄清教育了。”
……
一阵凌乱又复杂的心理活动之后,依然只听得见风声,冯宽忽然有些丧气。最难受的是毫无睡意,还不敢随意动动身子。
“要不,练练功吧?”
“不行不行不行……现在形势不明朗,别再泼一桶油下来把我脸给毁了。
再说,我好像都天下无敌了,还练啥功?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就当冯宽实在无聊,想着要不要思考一些哲学终究问题时,城楼上终于有了声音,而且是让他浑身一颤的熟悉声音:
“冯公子……是你吗?我是胡小婵,我准备下来看看你!”
冯宽毫不犹豫地仰起头,看着胡小婵挥手,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忽然觉得,再被泼一桶油也没什么大不了。
站起身来,冯宽清了清嗓子,朝上挥手大笑:
“是我是我,胡姑娘你好呀!”
见他们准备好竹筐准备放下胡小婵,冯宽又赶紧交代道:
“下来千万注意安全啊。这会风大,别着急啊,慢慢来!”
“冯公子放心,就算绳子断了我也不怕!”胡小婵一脸欣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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