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慕容飞花的生世残苦

“什么人!”陈希邻脚尖点地,瞬间便跃到廊柱后,带出一抹火红双双翻飞而出,两人一招一式均若乘风。

上官冽跃上栏杆,宛若游龙,居高临下。

陈希邻伸手抓住他的脚踝,用力一扯,将上官冽在空中掀了一个翻转,右手劈向他细长的脖颈,上官冽见势向前躬身,灵巧地躲过了,这一掌劈了个空。

雪儿明显地感到那一掌力道之大,似乎把风劈成了两股,背后涔涔泛凉,这一掌如若劈中了,上官冽怕是骨头都会碎了。

陈希邻反手去抓上官冽,无奈上官冽柔若无骨,生生脱了手,只抓住了半条扯断的佩带,鲜红似火。

几式下来,两个人的招式愈加凌厉,招招致命,狠辣决绝。

陈希邻拳拳相向,拳风击在柱子上,红廊石柱几要被击碎,陈希邻看似不经心地瞥向雪儿,上官冽心下一惊,望向雪儿,看她还安好地站在那里,心里微微安定下来,就在这一失神间,陈希邻的铁拳带着风呼啸而来……

上官冽反手抽了软剑,径直刺过去,那一刻他什么也没想,他只是担心,担心那抹娇小的人儿。

她看起来那样孱弱,他不能看见他受一丁点的伤害。

“凤临天下……”一声清咤断喝而出,宛若雏凤腾空。陈希邻未及反应,便觉腰间火辣辣地,像是被人撕裂,寒风灌进伤口,很是疼痛。

禁卫军匆匆聚拢过来,将三人围在了长廊中央。

“陈将军……”侍卫统领抱拳跪地,声音如金甲撞击,铿锵有力:“是谁伤了将军?”

陈希邻幽幽望了一眼雪儿,仍是一脸的云淡风轻,摆摆手,道:“一个刺客,往御花园那边去了。”

侍卫统领面带疑色地望着眼前的三人,碍于位高权重,也没好多问什么,正欲下令去追陈希邻口中的刺客,忽听一声奏禀:“皇上驾到……”

“陈将军这是怎么了?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伤你?”皇上匆匆赶来,看见陈希邻身上淋漓的鲜血,面色不善。

余光瞥见上官冽腰间的配饰,上面也沾染了鲜血。

皇上走至上官冽面前,冷不防地将他腰间的软剑一抽而出,上面还有陈希邻的血迹,斑斑点点,瞬间,一切明了。

“上官公子?……”皇上脸色难看的盯着上官冽

上官冽一展凤眼,万般娇柔:“陈将军是我伤的呢。”那神情似在说着一个俏皮的玩笑,真纯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完全不觉他说的是一件残忍的事。

“上官冽……”雪儿低声警告:“不要冲动……”

上官冽低头看着身边的雪儿,眼神纯净透明,笑容灿烂无边:“没事的,我可是上官冽呢,一定会保护你到死哪一天,不会死这么早。”

忽就安了心,看着侍卫将他带走,脑中反复回想着他的话,没事的,他可是上官冽啊……

皇上带陈希邻回了云乾殿,宣太医为他包扎。

“如何会动起手来。”皇上冷冷问道。

陈希邻依然彬彬有礼:“回皇上,臣与轩王妃在回廊里偶遇,误将上官公子当成刺客,所以出手打斗,臣学艺不精,武功不及上官公子,才会被上官公子误伤。”

皇上点点头,似是接受了这个理由,略有沉思:“原来是这样。”

上官冽是他的人,每年上官家暗流入国库的银子足够养活一个小国家,上官冽入宫也是他暗中授意,自己在明,上官冽在暗,这样就可更好地牵制南宫影轩和那些朝廷叛党。

现在陈希邻被上官冽所伤,后宫内务官竟身怀绝世武艺,只凭这一条就可以定他的罪。自己是断断保不住他的,南宫影轩这步棋走得真是妙极,不动声色地就除去了一个这么大的阻碍。

皇上看着陈希邻包扎之后,遣人将他送回了将军府,心里却不大安稳,失了上官冽,无异于失掉了一条臂膀,弄不好上官嚼还要兴师问罪,与自己敌对,这实实对自己不利。现在国库因修建庆生阁已近赤字,失掉上官族这条财路可怎么才好。

南宫影轩啊南宫影轩,你的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天下谁人可比。

雪儿颓然坐在窗边,小几上温着一壶灼烈的陈酿,自斟自饮,不知不觉间,脸上已染上了一层酣酣的酡红。

这琉璃阁何时变得如此寒冷空旷?南宫影轩离开了,香儿被带走了,现在连上官冽也被关进了地

牢,这汹涌波涛只留自己独自面对,她只感到无边无际的寂寞将她包围,咽下一口酒,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也是寂寞。

她害怕……

“妹妹真是好兴致,独自在这对月小酌,也不叫上姐姐。”慕容飞花妩媚的声音入耳,纤柔的身子半倚在门框上,说不出的娇慵。

“何以谓小酌,不过是借酒浇愁罢了。”雪儿淡淡说着,转手取了另一只九龙回玉杯,为慕容飞花斟满:“姐姐可要陪妹妹喝上一杯?”

慕容飞花清婉落座,不曾显出一丝忸怩,清笑道:“求之不得呢,今儿姐姐就舍命陪你这绝世女子了。”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提壶满上,眉眼间均是旖旎。

“冷月如钩,霜雪映春,点点玉蕊心上人。心上人,点绛唇,盼君画眉是几轮?”雪儿手托香腮,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随即自己也掩嘴笑道:“让姐姐见笑了,这般矫情的诗。”

慕容飞花笑道:“妹妹本不是这般矫情的人呢。诗由心生,妹妹定是遇到了那个能执墨为你画眉的人吧。”

雪儿并不否认,静静看着杯子里自己的倒影:“不能确定啊,并不是每缕情丝都能写定一辈子的幸福的,有些事,真的是无可奈何的。”

“上官冽,真的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佳公子,怎么妹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么?”慕容飞花像是洞察了一切。

雪儿并不讶异慕容飞花会替上官冽说话,反而笑笑道:“姐姐,妹妹可是轩王妃呢,怎么你还要替上官冽做媒么?”

慕容飞花眼神有些游离,思绪飘回了幼时,那场烈烈的大火中……

朱唇慢慢开启,将那段尘封许久的往事娓娓道来。

我本是边国的公主,二十年前,也就是我刚刚出生的时候,举国上下便爆发了一场百年不遇的瘟疫,族人们家破人亡,四散流离,一时间,雅麓山脚下哀鸿遍野,遍地残尸。

大祭司为我占卜,说我是千年煞星,是祸国殃民的源头,我的出生,就是这场瘟疫爆发的原因。

无奈之下,母后将我送出南国,寄养在境外一座与世隔绝的尼姑庵里,待我及笄之年再将我接回,那时,我将会是南顶嫡出的公主,是继承族长之位的第一人。

儿时的记忆是美好的,每天采花,踏溪,披着朝露在树林里奔跑,师傅和师姐们对我很好,她们说,我长大了一定是个绝世倾城的女子,只有大师傅,净音师太不这样想。

她总是面带忧虑地看着我,摩挲着我的头发对我说:“这世上只有你能救赎你自己,你是南国的女王,但是要问问你自己,你是真的想做个女王么?如果有可能,那条路,为师是不想让你去走的。”

那个时候,我还不能明白师傅的意思,直到有一天,我从决绝崖上采药回来,看见漫天的火光。

那场火烧得真大啊,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我就跪在门前,静静看着,看日落月出,看遍天星斗,看师傅和师姐们存在的印记……

一下子,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净月庵一百七十一条鲜活的生命全都没有了。她们的血被人放干,洒在了整座净月山上,我看着漫山遍野的红色,开出妖艳的曼殊沙华。

没有眼泪。

埋葬了所有人的尸骨后,我下山了,往故乡的方向走去,我没有钱,没有车马,有的只是一个大致的方向和一个可怜的希望。不知道受了多少凌辱,挨了多少次毒打,甚至有几次被卖进青楼,险些被人糟蹋,我终于回到了南国。

回到王殿,我看见的仍然是鲜血,庶出的妹妹慕容雨毒死了母后,自己坐上了女王之位,甚至净月庵的命案也是她做的,为的只是要将我斩草除根,以绝后顾之忧。

满城皆是通缉我的画像,妹妹知道我已经回到南国王都,便下令搜城,必要取我性命。

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阴差阳错地进了一家青楼,门外就有官兵排查,我根本无处可去,狠狠心,我便划破了自己的脸。

青楼老鸨见我可怜,就让我在后院洗衣烧饭,做些粗活。

日子就这样过了一年,有一天在我劈柴的时候,一个醉酒的客人从前堂跌跌撞撞地闯到后院,误把我当成了卖身之人,撕开我的衣服,凌辱了我。

当时,我想的只有自杀,用死亡结束这凄苦的一生,就在我举起斧头的时候,上官冽从天而降,那时候,我以为自己看见了天神,守护南国

的萨罗天神。

他是那么美,他的声音那么动听,就算最美的夜莺的歌声也要黯然失色。

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

我说我愿意。

他看了看那个凌辱我的男人,他告诉我,解决事情的最好方法并不是自杀,而是,杀了那个欺负你的人。

于是,我举起那把砍柴的斧子,砍下了那个男人的脑袋。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杀了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

他教我武功,教我处世之道,他帮我夺回了王位,可是我终于明白师傅的话,那个无情无义,鲜血淋漓的地方根本不是我想选择的。

于是,我放弃了王位,选择做一个普通的女人。

故事到这,似乎告一段落,雪儿深深叹息,幽幽地问:“那,你的脸呢,也是他帮你治好的么?”

慕容飞花笑着摇摇头,道:“治好又如何,不过是一副皮相罢了。他说想要光明正大地入宫照看你,我便易了一张绝美的容颜入宫为妃,找机会将他荐给皇上。现在的你看到的不过是假象。”

慕容飞花纤指轻抚面庞,揭下一张薄至透明的人面。

雪儿得头皮发麻,易容术啊,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看见如此完美的易容术。

人面底下是一张满布疤痕的脸,都是些陈年的旧伤,已经结痂愈合,只留下狰狞的疤痕,像一条条虫子,蠕动满脸。

面目全非。

只有一双秋水剪瞳,能看得出,曾经的这张脸是怎样的惊绝美艳。

“害怕吗?”慕容飞花依旧吟吟笑着,只是那笑里多了份凄苦。

雪儿摇摇头,目光定定望向慕容飞花,轻轻问道:“划的时候,你痛吗?”

慕容飞花身子一僵,眼泪便如玉珠般簌簌掉落,止也止不住的,像是要把一生的苦痛都流完。

雪儿将她轻轻揽在怀里,淡淡道:“当时的你,一定是很痛的吧,放心吧,以后不会再有人让你这样痛了,我会将他救出来,一定。”

慕容飞花紧紧地抱住雪儿,那一刻,那么安心。

这个女子,有让全世界安静的力量,在她心里,有广阔无垠的蓝天,可以吸纳所有的苦痛,如若她是男子,自己一定会希望嫁给她。

她不似那几名男子,夜冷,拒人千里,让人心寒,宇媚,灼灼其华,失其端庄,衣傲,清冷傲然,高高在上。

她,只是淡淡的,却让人心情静好,如沐春风。

陈雪儿啊,你是不属于任何人的清风,没有一个人能抓住你,禁锢你,但愿你会永远这样自由,永远没有苦痛,而心中,永远存留希望。

南宫影轩打开窗,一只雪鸢由空中径直飞入屋内,停留在南宫影轩细长的手指上。

抽出雪鸢送来的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冽已囹圄”。

南宫影轩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南宫浩泽,你用计让我和陈希邻分隔两地,我也要让你失之肱骨。看看现在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旁边的房间里,青竹扶起香儿,挑了一勺芙蓉粥送到她的嘴边,好言相劝:“你还是吃一点吧,你身上迷药还没消,想逃跑是不可能的,不要虐待自己了,饿死了你家王妃也会心疼的。”

香儿啐了一口,冷声道:“少拿我家小姐压我,你们主仆俩沆瀣一气,掳了我威胁我家小姐,现在还给我下迷药,这就是君子的作为么?”

青竹笑道:“谁让你一路上就想着逃跑?每次还没等行动就被我家王爷识破,不给你下迷药还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老实。我劝你最好还是趁早消了逃跑这念头,现在已经到了清城,离南疆不远了,你就算是跑了也回不去帝都,说不定在半路上就让人贩子拐去卖了。”

香儿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怒视青竹,青竹面色微红,挑了满满的一匙粥,慌忙往香儿嘴里塞去。

“啊……好烫……”香儿唇嫣红,眼眶泛泪,伸着舌头像只可爱的小毛狗。

他一定是故意的!死青竹!竟敢虐待她!等见到小姐以后,一定让小姐狠狠收拾他!香儿恨恨看着青竹手足无措的样子,真想给他一拳!

青竹慌张地想贴近看看是不是烫伤了香儿,南宫影轩推门而入,看见眼前旖旎的一幕,面无表情……随即又退了出去,还不忘掩上了门。

“爷……”青竹无语,满面羞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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