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晓月再去上班是一个礼拜后,按照惯例,照常早会。会议开到一半,庄晓月偏过头,低声问一旁的张汉:“林姐最近都在忙什么?”
张汉用文件夹挡住自己的半张脸:“她能干嘛,不是在找男人,就是在找男人的路上。”
庄晓月点点头,坐正了身子,收回心思开始收email。
早会结束后她回到自己的位置,桌上的手机显示有未读信息。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号码凸显在自己面前。
而短信只有三个字——你下来
没有称呼,没有语气词,没有标点符号。
当视线落在那串号码之后,一只手上的咖啡杯呲溜一下,侧翻在了桌子上。她慌忙将笔记本提起,看着拨出去的咖啡沿着桌子一路滴落到地上,眉心不由跟着跳动了一下。
几年了?纪岩从没有主动找过她。
他显然已经将自己划出了她的生活。所以当这条短信无比诡异地出现在她收件箱时,让她很是措手不及。
她没有去理面前侧翻的咖啡,而是拿着手机直接起身下了楼。
在写字楼外面的马路上,她一眼就发现了纪岩的车,那辆黑色的帕萨特,她熟悉到不能熟悉的车,停在星巴克的一角。
她过了马路,看见了橱窗边的纪岩,初秋的阳光很好,很柔和地打在他的发际眉梢。但即便如此,也挡不住他脸上的阴沉。
他一生气就这样,眉心轻锁,下颚跟着绷得很紧。
出神间,纪岩已经注意到了她,冲她这边轻抬了下手。
庄晓月疑惑间,走进了星巴克。
她走到他身边,意外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上班?”
纪岩只挑眉看了她一眼,指着眼前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这个挑眉的样子让她心里陡然跳了一下,没说话,坐了下来。
“和那个男人断了。”
庄晓月刚坐下,整个人僵了僵,在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虽然意外,但也并没有太惊愕。她有一种和别人斗地主,逼出了自家王炸的感觉。
“你说的是哪个男人?”
纪岩依旧静静看着她,但越来越紧绷的下颚显示他的压抑。
“我去点杯咖啡,你要什么?”庄晓月起身,要去点咖啡。
转身的瞬间,手腕被一股强硬的力量抓住,下一秒,那个力量带着她又让她被跌坐了回来,桌椅被带的哗啦作响。
声响吸引了咖啡厅为数不多的客人的目光,在看不出端倪后又收回了目光。
纪岩纹丝不乱,依旧平视着她。
她将额际散落的头发压到耳后:“好,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马上断了。” 他依旧平静道。
庄晓月淡淡回视他:"凭什么?”
“凭什么?”纪岩像是怒极反笑:"你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就凭他有家庭,有孩子,够不够?”
“我说你凭什么要求我?”
纪岩不说话了,手指轻敲着桌面,莫名的焦躁。
半天他道:"我没有要求你,我只是给你建议。”
这次是庄晓月被逗笑了,有谁这样给人建议的?
“我跟他不是——”话到嘴边,脑海里渐渐有了些异样,鬼使神差地道:"但我不介意他有家庭,有孩子。”
纪岩眸子里暗波涌起,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她,并且用语言表达了他的想法:“你真是太蠢了。”
庄晓月笑笑:“是的,我又不是蠢这一次。”
纪岩彻底不说话了,脸色奇异泛红,看样子被气的。
庄晓月的倔,他领教过很多次。
谈话进入到僵持的地步,纪岩看不得她这样,但显然庄晓月并不打算听自己的。纪岩被气地说不出一句话,最后,给她买了杯咖啡,赶着去上课了。
庄晓月提着咖啡回到写字楼,桌上的咖啡渍看样子是有阿姨来清扫过。她心神不定地喝着咖啡,但最终觉得自己或许是有底牌了,于是又去茶水间,拨通了纪岩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
“喂。”
“纪岩,我那边房子的物业费在哪交?”
“年初在居委会,现在交的话算是滞交,要自己去广陵大厦物业交。”
庄晓月想了想:“那你帮我交吧,改天我把钱给你。”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答道:“好。”
收了电话,庄晓月一个人对着电话,愣愣的出神。
回到办公室,桌上的座机一直在响,庄晓月接起,电话里李一鸣问道:“小庄,早上忙什么?林洁那边要做账,你把我们上个季度的营业额发给她。”
“好的。”
晚上下班,庄晓月刷卡从写字楼出来,抬头就看见那辆半新不旧的帕萨特,正稳稳当当地停在路边。
车上的人开了车窗,一只手支在上面,目光停留在前方,显然是在等人。
庄晓月将工作牌摘下来收进手包里,向马路边走过去。
她走到他身边,他淡淡看了她一眼,开始启动车子。
庄晓月笑笑,问他:“等人?”
纪岩只说:“上车。”
庄晓月眸光平缓地看着他,然后上了车。
“你住哪里?”纪岩问道。
“蔚蓝天空。”
在红绿灯处,车子转了一个弯,朝着她出租屋的方向开去。
“你要送我回去?”
“嗯。”
其实庄晓月完全没必要坐他的车,她平时上班走路只需要五分钟,而夹杂在下班堵塞的车流中,没个二十分钟到不了。况且这里还是市中心,堵车的情况可想而知。
但是,纪岩不说,她更不会提。
“物业费交了,收据在里面。”车子在下一个红灯前停下,纪岩指了指她前面的手套箱。
庄晓月打开箱子,将里面的收据手下,看了下明细,从钱包里拿出钞票,数好,递给了他。
纪岩没有去接,手落在方向盘上,不说话。
庄晓月拉开面前的手套箱,将钱塞了进去,便问道:“你今天很闲?”
纪岩打转方向盘:“以后都会送你。”
庄晓月关箱门的手又是一抖,愕然抬头看他。面前的人专注看着前面堵车,神色一派清明。
“哦,”庄晓月半天反应过来:"你还真做得出来。”
堵车大战耗了半天,最后总算是开进了小区,庄晓月给他指路后,问他:"你饿吗?”
纪岩没答反问:“你想吃什么?”
“想吃你烧的鱼。”
纪岩笑了一下,只是笑得很不走心。他按下车窗,秋天傍晚的风带着桂花的香气,缓缓吹进来。他又看了看她,这次,是极其认真的,目光一点一点从她额间,到眼角,再到唇边。然后他偏过头,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冲着窗外吐了口烟圈。
“现在的你,还能看上这些?”
庄晓月像是没听出他语气的戏谑,只看着他吐出的烟雾,皱了眉头:"我记得你以前你不会在车里抽烟。”
纪岩神色淡淡:"以前的你还是个孩子,现在不一样。”
庄晓月竟无言以对。
纪岩又吐了口烟圈:"说吧,怎么开始的?”
“嗯?”
“和那个叫李一鸣的。”
庄晓月知道他会问,他就是这样,看不得她走偏一点。也因为这点,他们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在一个城市里,装作陌不相识。
心口最柔软的地方,被割裂出来的痛,庄晓月每每想起,都会战栗不已。这样的痛,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懂。
庄晓月笑笑:"你想从哪里听起?”
纪岩将手上的烟摁灭:"从你觉得可以启齿的地方开始。晓月,你的眼光是不是被狗给吃了。”
庄晓月无所谓地冲他笑笑。
纪岩的看了她一眼,眉心轻蹙,认真道:"你还这么年轻,这样的男人,他留你在身边,你有没有想过,他到底是贪图什么?”
他跟她讲道理的时候,都是这样,一点点帮她分析,试图让她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纪岩,说别人总是容易的。我要是不介意这些呢?”
纪岩眉心**了一下,一张脸暗暗沉了下来,并不停用手轻揉太阳穴。庄晓月觉得自己眼花了,因为她竟然发觉他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身后的车窗忽然被轻敲了两下,她回身,却见窗外卷着时髦芭比波浪卷,戴着假睫毛的阿雅正冲她拼命挥手。
她按下了车窗。
“庄姐,今天回来的早啊?”
庄晓月看着她身上的那件小短裙,点点头:“上班?不冷?不加条丝袜?”
阿雅拍了拍自己暴露在夜色里的大腿:“没事,丝袜容易勾丝,还浪费钱。这样更凉快。”说话的同时,眼神不时飞向里面:“帅哥送你啊?待遇不错啊。”
纪岩低头,将手上的烟蒂放进了手边的车载烟灰缸,没有说话。
“嗯。以前的邻居。”庄晓月轻描淡写应道。
阿雅又忍不住瞥了纪岩两眼,对庄晓月的崇拜之情不由平添了几分。之前有几次她碰到李一鸣开着大奔送她,今天又多了个帅哥,心想这个小庄姐,果然不一般。
“帅哥,我在欢唱湾上班。有唱歌需要,找我啊。庄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别客气。”阿雅拍着白花花的胸脯说道。
纪岩点头:“好的,谢谢你。”
“那我先走了。”边说着,转身走开了,庄晓月这才发现,她身上的那件小短裙,原来还暗藏玄机,转身那一下,整个后背都是空的。
阿雅走远了,纪岩问她:“她是谁?”
“一起合租的。”
纪岩没说话。
看得出来,阿雅的出现破坏了他要跟她好好谈下去的心情,他不说话,整个人安静的可怕。
两个人在车里,谁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这个样子的纪岩是让人害怕的,就像很多年前,他捋顺她时那样。庄晓月边想着,一只手按开了安全带:"先上去了。”然后人已经下了车,往单元楼里走去。
外面的天已经微暗,初秋的夜有了凉意,她没有回头,直接走进了楼道,进了电梯。
回到家里,她将包扔都沙发上,并没有急着开灯,而是走到阳台上,向下面看去。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刚才纪岩泊车的位置,果然,那辆黑色的帕萨特还在那边,而纪岩背靠着车身,双手插在口袋里,一直仰着头往上看。
因为天黑,纪岩看不到她。庄晓月就着地上的路灯,将他看得一清二楚。
她回到屋里,拿起手机,又走到阳台,拨了他的号码。手机通了,而她的视线却一直落在楼下,靠在车窗边的纪岩弯身拉开车门,拿了手机,接起,然后他的声音低沉响起:"喂。”
“怎么还不走?” 她问。
“我看你到家没有。”
“到了,你可以走了。”
听筒里没了声音,但从庄晓月的位置,看到他又抬起了头,向上面看去。她看不清他的表情,让她心里莫名舒服了一些。
这些年,她心里一直是有气的。气他的决绝,气他的毫不迟疑。
“你家住几楼?”他的声线恢复了平和,像是朋友间的闲聊。
“怎么,你还要来查岗?”
纪岩的笑声从话筒里传递过来,很温煦的笑声:“看我心情。”
庄晓月趴在阳台上,嗅着空气里的桂花香,又看了看楼下的纪岩:“纪岩,你这样防着我,你以为真能有用?腿长在我身上,我要是想出去,你是怎么拦也拦不住的。”
那边的纪岩收回了视线,夜色中看不清他神色,但是他语气中的坚定毋庸置疑:"从今天开始,不许去。”
庄晓月问:"纪岩,你凭什么?”
纪岩只定定道:"不凭什么,只凭我能管定你。”
庄晓月眸子闪了一下,什么也没说,直接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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