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后的一个礼拜,庄明从外地回来了,他带回来不少盆栽,挤满了小半个阳台。
家里基本已经打扫干净,庄明可做的事情并不多,但是他依旧各处看看,最后将走道里的一只不亮的筒灯换了下来。对这个新家,他还是很满意的。
所以,他跟蒋爱丽商量,眼看着也要开学了,是不是该张罗着请亲戚们来吃顿饭,就当做是给庄晓月办个升学宴。
蒋爱丽在阳台上收衣服,听到他的提议,边将手上的衣架拾掇的哗啦响,边冷眼瞟了他一眼:“就你花样多,吃饭,升学宴,都不要钱是吧?”
“来高叔叔家不也办了,那小子考得还没晓月好。再说,也就请一顿,也花不了多少钱。”
“花不了多少钱?哼,怎么没见你平时对我有那么大方。现在为了女儿,倒是一边买房子,一边挣面子啊。”
蒋爱丽这几年跟庄明闹得最凶的是她要开店,但庄明一直不松口。这次他不声不响买了房子,可算是给蒋爱丽心口上来了一记闷棍。
“我知道你想开店,但开店也要慢慢来。再说开店也不是小事,前期投资多少,你自己算过没?”
蒋爱丽将收拾进来的衣服扔在沙发上,人跟着坐了下来:“庄明,你这话我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投资再多,有你这房子多?你这房子买了多少钱,你自己心里清楚。”
庄晓月不想听他们的争吵声,类似这样的争吵,在她有记忆以来,已经循环往复了无数遍。轻的时候只是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重的时候会殃及手边一切能够到的东西。
支离破碎。很多时候她觉得这个词应该用在形容争吵之后的。
满地的残骸,遭殃的家具,东倒西歪的桌椅,平时习以为常的一切,只需要那么仅仅几秒钟,一个完整的家就可以分崩离析。
整个世界瞬间倾塌,然后,又归于死寂。
她已经从刚开始边听着那些夹杂着谩骂和破碎的声音中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到现在尽管外面吵得地动山摇,她依旧一脸漠然。
她不知道自己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希望他们离婚。尽管蒋爱丽曾经在吵架中歇斯底里这日子不过也罢。但离婚,对于她来说,意味着被抛弃。她不想被抛弃,不想承受别人投来的异样目光。这就跟一个身患隐疾的人,在公共场合却总是佯装自己很正常是一样的心理。
“办!办!你当钱是大水冲过来的吗?”蒋爱丽的吼声传来,在下一个尖利的嗓音爆发出来之前,庄晓月将耳机塞进耳朵,让世界获得短暂的安静。
耳机里传出来的是羽泉的歌。
速度是七十迈
心情是自由自在
希望终点是爱情海
全力奔跑梦在彼岸
就在激越的歌声里,庄晓月开始准备开学的文具用品。
然后手机上小企鹅跳动,刘倩告诉她这周六超级舞团经验翻倍,当天下午智锋网吧不见不散。还有轩哥开学前要请大伙吃饭,不去的话就是不给轩哥面子。
在门外隐约可听见的争吵声中,庄晓月打了一句知道了发了过去。
升学宴终究没有办,开学前夕,庄明请了些走得近的亲戚,在家里摆了两桌,乔迁兼升学,一并办了。吃饭那天,庄明开车将乡下的爷爷奶奶接了过来,奶奶身体硬朗,用最老式的竹篮包了满满一竹篮的粽子过来。
爷爷身体不太利索,将他从楼下牵上来,花了不少时间。庄晓月从小听别人说过,爷爷年纪要大出奶奶一圈,在还时兴说亲的时代,他们算是凤毛麟角的自由恋爱,最后奶奶不顾全家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嫁给了爷爷。
这些年来,爷爷的身体每况愈下,还有些老年痴呆,但奶奶不管到哪都牵着他,不嫌他不利索,随身带着一块手绢,不时给他擦嘴角的口水。两个上了年纪的人,身上丝毫不脏不乱,永远是穿戴干净整洁。特别是奶奶,永远精神矍铄,对人慈眉善目,这次来了就笑眯眯地打量着四周,和庄明说闲话。
一下子来了很多人,客厅挤得满满的,庄晓月就站在卧室门口,走也不是,离开也不是,窘迫地低着头,一只手抠着门边的一根立起来的毛刺。有几个家里婶婶走过来,用手摸着她的脸蛋:“庄明啊,你这女儿一年一个样,越长越好看啊。”
庄明乐呵呵点头。
庄晓月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倒是一边的她奶奶,走了过来,伸出一只手搂住她背,睁着不太好使的眼睛,瞧瞧她这里,又瞧瞧她那里,然后拉着她往自己身边靠了靠:“我的孙女自然是最好的。”
有人打趣道:“庄明,你好福气啊。我看你也别忙了,等着再过几年,丫头结婚了,给你找个好女婿。”
周围人都呵呵笑了。
庄晓月的头低得快埋进了胸口,而一旁站着的奶奶,握着她的手,年纪大的人,有股蛮劲似的,庄晓月的手被她攥在手里,生疼起来。老太太手上的褶子,连着温度,牢牢地印记在她手里。
中午吃饭,庄明兴致很好,给戒酒很久的爷爷也倒了些酒。庄晓月坐在庄明旁边,刚开席,她奶奶隔了一个位子起身,给她夹菜,边唠叨起来:“这么点大孩子,读书固然重要,但也要吃饭,看瘦得跟个什么一样。现在可是长身体的时候,千万别饿坏了自己。”
蒋爱丽正端着菜从厨房出来,听到她奶奶说的,走到桌边,边摆着盘子边扬声开口:“还能饿着她?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也没见过谁家孩子像她这样的,挑嘴还能怪别人?”
席间还坐着那么许多亲戚,庄明显然不喜蒋爱丽当着大家的面这么埋怨自己的女儿,喝了一口酒,轻描淡写道:“小孩子,挑食也正常,也不用大惊小怪。”
边说着,冲着一边的庄晓月挤挤眼,庄晓月就着奶奶夹给自己的红烧肉,默默吃着饭。
蒋爱丽这样的抱怨,让她心里已然的厌恶更甚。
是的,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她心生厌恶。
她记得前不久,自己第一次来月经,懵懂如她,弄脏了裤子被蒋爱丽发现的。晚上,她将一袋卫生巾放在她床边:“以后记得用,别弄脏裤子。”说完,便走了。
那神色,自始至终都像是在交代一件令人厌烦的事情。
但她爸爸就不一样了,以前因为工作的关系,爸爸很少回来。爸爸这个字眼,对她来说是相当的陌生。但是随着年纪长大,她感觉到了庄明对自己的用心。刚上初三,他爸爸给她买了一个新手机,那时候学校里还很少有学生有自己的手机。从那以后,庄明有时间就发信息,打电话给她。特别是这次升高中,庄明瞒着蒋爱丽给自己买房,仅仅就因为这里靠近一中。他自然知道纸包不住火,按蒋爱丽的性子,肯定是闹得天翻地覆了,但是他还是毅然决然的买了。
不知不觉,庄晓月心里的天平已经倾斜了。
吃完了饭,爷爷去次卧打盹,奶奶塞了一个枕头靠在他背上,让他睡得舒服点,然后转身问庄明:“我包的那一篮子粽子呢。”
庄明指了指阳台:“又不是在乡下,这边不时兴这些。”
“你们这些人,有了点样子,就越来越忘本了。”她奶奶说着,拉着一边的庄晓月:“晓月孩子,咱们爷孙俩走。”
庄晓月走过去,帮奶奶提着篮子,出了门。
这边有旧俗,凡是升高中的孩子,那户人家就会包粽子,粽子的包法也跟一般的粽子不一样,有一个角伸得特别长,高棕,取谐音“高中”。然后挨家挨户发过去,所以乡下收到了粽子,就知道一定是哪家小孩学习不错,升学了。近几年,城里已经渐渐淡化了这些旧俗,但老一辈的人,对这些有着自己的坚持。庄晓月的奶奶又是个能干的小老太,一口气就包了上百个粽子带了过来。
庄明不讲究这些,但也没有阻止。毕竟,自己女儿升上一中,他也是很欣慰。
奶奶带着庄晓月从楼下挨家挨户送过去。邻里大多还是很热情的,小老太就跟着人家家长里短的聊天,半途,有人开玩笑道:“我们这栋楼啊,没什么好的,就是出文化人。出了好几个大学生,二楼张奶奶家的孙子,也是上的一中,看样子也是好大学的胚子。你们家隔壁啊,还是大学老师呢。”
庄晓月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整个人汗毛竖了一下。回忆起那个总是淡淡的眼神,和让人很不舒服的说话语气,想这样的人就算是老师,也不是什么善类吧。
她奶奶倒是喜上眉梢:“这样好,我家晓月以后不愁没人教了。”
庄晓月站在后面,一言不发。
整栋楼都发得差不多了,奶奶带着她去敲纪岩家的门。小老太走过去准备敲门,庄晓月连忙拦住了她:“奶奶,他家有狗,我来吧。”
她让奶奶等在自己后面,自己走到门边,轻敲了两声。
等待的时间里,庄晓月在心里开始数数,她想如果数到五,还没人开门,他们就离开,这样想的时候,心里不由轻松了很多。
可就在数到第四下的时候,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了。庄晓月无法形容自己的失落,而开门的人却并没有将门全部打开,只开了一半,一只手还落在门把手上,眸子淡淡看向她。
“有事?”语气敷衍得像是在上门推销保险的业务员。
庄晓月被他这样一问,愣是开不了口了。
“是纪老师吧?”
她奶奶走过去,颤巍巍将篮子里的粽子取出来:"这是我孙女,我们刚搬过来,就住隔壁。我这孙女成绩好,争气,上的好高中,这粽子是我包的。纪老师,不要嫌弃我们老人家手拙。”边说着,将手边的粽子递了过去,老人家实诚,像是怕对方会拒绝,捧着的粽子的手往对方怀里送去。
庄晓月在一边心惊胆战地看着他身上浅色的衬衫被晕染湿了,还沾上了污渍。同时她也注意到奶奶特地挑了两串,而别人家送的都是一串。
而此时纪岩看着送到胸口的粽子,又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小老太,愣了一下,就在庄晓月担心他会无视她们的时候,他拉门的那只手松开了。他像是怕这个老太太提不动,忙将她手上的粽子接了过来。并问道:“自己包的,花了不少功夫吧?”
“那是当然,都是新米包的。”她奶奶乐呵呵开口:"里面放了花生,红枣,红豆。也只会放这些,她爸爸也是的,临时通知,都来不及包多少——”
说话间,从屋子里面冲出来一条狗来,边跑边冲他们吠起来。
庄晓月看着那狗的样子,不由退后了一步。
纪岩眼疾手快抓住了它脖子上的套圈,说了一句:“回去。”
那狗依旧汪汪地叫,纪岩给了它一个眼神,它唔唔了两声后,灰溜溜回了屋子里。
他再转过身来时,眼神恢复了清明,对着小老太道:“不好意思,它看到生人就这样。”
庄晓月诧异于他的态度,对待奶奶,与等待自己和蒋爱丽的截然不同的态度。
“没事儿,哪有狗不咬人的。我们家这孩子,胆子小。”小老太拉过身后的晓月:"我们晓月争气,读书读得好。纪老师,您是文化人,以后晓月有不明白的地方,还请你多多指导她。她妈啊,心思也不在她身上,要不不管她,要不就逮着劲说她。对这么小的孩子,说话从来没轻没重。”
庄晓月本来抬着的头又渐渐红了,跟着一点点低下了头去。她不想听到奶奶说自己的“家丑”,特别还提到她母亲,这让她不由想起她们刚搬到这里的那个夜晚,蒋爱丽拍着纪岩肩膀的滑稽样子。不管哪一条,都让她无地自容。
“一中?”纪岩像是不确定地问道。
“是的,要不然也不会搬到这边来。他们中环的房子,也没住多久,年轻人啊,就是能折腾。”
奶奶唠叨时,庄晓月感到一道沉沉的目光从自己脸上略过,只是,这一次,那神色里的疏离淡了一些,带着些重新认识的感觉。
她不习惯被这样注视,不自然地将额前快滑到眼睛的刘海滑开。过了片刻,她抬起头来,却发现他还在注视着她。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正面,也是这么近距离的面对一个陌生男人的注视,对上他沉沉的眸子后,她整个心脏突突跳了起来,整个人犹如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白兔,慌得又低下了头。
纪岩转身回屋取了一盒巧克力出来,递到她面前:“能上一中,就不要辜负这么好的成绩,到了里面也要好好学习。”
庄晓月没有伸手去接,额前的刘海依旧遮住大半张脸。
一边的奶奶接了过来:“这孩子,纪老师也是一片心意,拿着。”
接着,那盒巧克力落在了她的手上,她没有再拒绝。
那盒巧克力,用藏青色包装纸包着,最上方是烫金的英语,她只认识巧克力的英语单词。但那个牌子,她并没有见过。她只注意到他当时拿出来时候,顺带将上面的价钱标签撕下来后,才递给了她。
送完了粽子,她们提着空篮子回到了家里。庄明送走了亲戚,正弯着腰给阳台上的富贵树浇水,见她们回来,含糊说了句:“都折腾完了?”
奶奶没接过话头,兴冲冲道:“这一栋楼里,倒是也有一个一中的,二楼靠东边那户,不过他家下学期都上高三了,这阵子在外面上补习班。还有,我们隔壁住的还是老师呢。”她将竹篮反着落在地上,磕得嘭嘭响:“年纪轻轻的,都是大学老师了。不过文化人终究是文化人,没有架子。晓月,你以后多跟纪老师学学,不懂的就去问。”
“问,问,那也要人家肯搭理才行啊。您老人家还当这是在哪个乡下是吧,没事跟你闲唠嗑是吧。”蒋爱丽正在拖地,听着老太太的话,手边的拖把停了,
边拄着拖把边推了一边的庄明:“没事去把油烟机拆开洗洗,中午烧个饭,无言朝气的。”
庄明起身,路过庄晓月身边的时候,又冲她挤了下眼睛。
卧室里打瞌睡的爷爷含糊含着奶奶的名字,奶奶将竹篮放在门边,进了卧室。
庄晓月坐在沙发上,将那盒巧克力摆在自己面前,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包装纸拆开,里面是一个深咖色的纸盖,掀开纸盖后,庄晓月默默深吸了一口气,原来巧克力可以做得这么精致。那一颗颗巧克力,每颗形状都不一样,镶嵌在整齐划一的格子里。
她手指落在其中一颗叶子形的巧克力上,拣起来,放进嘴里,巧克力的醇香包裹住了整个口腔,唇齿间都弥漫着浓郁的气息。
庄晓月又拿起那盒巧克力,左左右右又看了一遍,她依旧看不懂牌子,但可以断定,这盒巧克力应该不便宜。脑海里闪过那个平和的,又始终带着淡淡疏离感的脸,她边吮着唇,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怪人。”
那天,爷爷奶奶走后,庄明和蒋爱丽又吵了一架。
刚开始是在卧室吵,后来又吵到了客厅,你一句我一句,声音分贝陡增。
“庄明,你说说,我跟你这多少年,你这么防着我,你家那一对老的,你贴了多少。你对我呢?我是你们家老妈子是吗?”
“你胡说什么,我爸妈年纪大,作为儿子,我养他们不是应该的?”庄明刚开始还是压着声音,但蒋爱丽吼成这样,他也窝不住火。
“不要以为你的小九九我不知道,就算我们现在离婚,包括这个房子,都算婚内财产,我有权拿一半。”
“离婚,离婚,动不动就提离婚。真的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蒋爱丽冷笑:“至少钱实实在在是我的。”
……
没有任何意外,隔壁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庄晓月躺在**,面朝着天花板,听着隔壁一声接着一声哗啦啦的声音,她想到厨房里的锅碗有大半都是新买的,但现在也没有人记得要心疼了。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嘭的关门声,外面的动静没有了,世界一下子恢复了安静。庄晓月坐起身,开始一点点收拾自己的东西。再过几天,她就要开学了。刘倩和她约好的聚会,她并不是很想去,但是莫名的也觉得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就在发愣间,屋外响起了砰的一声关门声,四周忽的安静了下来。
在她缓过神来后,开了房门冲上了阳台,低头向下看去,正看见那辆她熟悉的轿车驶出了单元楼,从她这个位置,只能看到车灯一晃而过。
傍晚的天气,闷热异常,一丝风也没有,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
“怎么,这么舍不得?走啊,一起走啊。”
庄晓月依旧落在眼前的槐树上,她双手搭在窗台上,踮着脚尖呼吸着外面的空气,忽然转身道:“我走?我为什么要走?你也说了,这房子是爸爸买给我的。”
蒋爱丽显然没料到她会顶嘴,当即愣在了那里,张着嘴看着她。在反应过来后,冷笑道, “好,好。我走,我还不愿在这伺候你。”
身后传来了收拾东西的声音,家里的桌椅被带得东倒西歪,哗啦作响。中途,她走到阳台边来收自己的衣服,她不说话,蛮横地扯着衣架,黑暗里,庄晓月只感觉到衣服的裤脚甩到了自己的头上,打在她的耳边,那力道不轻不重,庄晓月心里却跟着震颤了一下。
她不清楚自己的母亲会对自己做什么。
索性,身后的衣架四散着掉在地上后,脚步声也渐渐远去了。
然后不远处传来嘭的一声关门声,世界安静了,庄晓月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夜风带着暑气,扑在她脸上,像是顽皮小孩的手,肆意安抚着人糟乱的情绪。
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种时候,她不该为自己父亲出头,但是庄明回来的这些天,她感觉自己已经绷的很久了,而庄明的离开让她脑子里的那根线啪的一下断了。
她用双手盖住了自己的脸,陷入了沉思。头一点点仰起,让自己最大限度地抬起脸庞,让自己的整张脸感受着外面的热气。
她无力去改变什么,感到不安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做这个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放下手来,看着远处路上的车灯,一闪而过,又恢复沉静。家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但这时,开灯与不开灯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
就在整个人一点点松懈下来时,她注意到隔壁阳台上微弱的火光。那星光很淡,在黑夜里,不留意看完全看不清。那边的客厅,也没有点灯,所以庄晓月才能在转身的刹那看到那点点微光。她仔细留意了下,那点点的星光是烟草的火星,而那个靠在阳台上抽烟的人,整个身影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也看不清动作。
她不知道他在那里停留了多久。
她有种预感,他似乎在那里已经很久了。包括,她和自己母亲的拌嘴,他应该也听到了。
生活就是这般讽刺,又这般妙趣横生。一个人越是在乎的东西,却越是盖不周全。你以为身上的那块遮羞布能将自己掩盖得很好,却没想到,后面是光着的。而我们的眼睛,始终只能看到前面。
对面的人似乎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意思,他缓慢的吸一口烟,吐出来,从那烟火移动的方向可以看出,他依旧是背对着阳台站着,抽烟的那只手搭在阳台上,轻轻敲着。
“想笑就笑吧。”
最终,庄晓月受不了这般压抑,首先开口道。
对面那人依旧没有吭声,那手上的烟火动了动,应该是他又吸了口烟。最后落下的时候那点火光不见了,像是被摁灭了。
伴随着烟被摁灭,他低低的略带沙哑的声音传过来,是一贯的平和语气,语调却是毋庸置疑的笃定:“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人有资格笑你。”
庄晓月呆呆看了一眼天空,天边挂着一弯新月,点缀在苍蓝色的夜空中。她在回味他刚才说的话,她托着下巴看着这样的夜,她想不出自己能说什么。
那边的人没有抽烟,但也没有走。
“你是老师,是吗?”
“嗯。”
“那你应该懂得很多吧。”
“书本知识的话,勉强比你多点。”他的声音并不高扬,带着淡淡的尾音。
“你能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吗?”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无波:"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或许是这样一个静谧的氛围,让她有了胆量,向一个陌生人倾诉自己的痛苦。
而平时,她从不愿这些跟自己的同学或朋友提及,因为她不确定她们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她也不希望自己与他们不一样。
而那边的人,隐在黑夜里,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没说。就在庄晓月觉得他应该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以后你慢慢会明白,很多事情我们是很难改变的。大多时候,我们能做的,仅仅是做好自己。”
庄晓月没有再说话。他的这个答案不算积极,却不难接受。
的确,相比以前邻居那些不痛不痒的安慰,这句话的实效更大些。
她痴痴看着远处的路灯,她不确定这次蒋爱丽会不会原谅自己。
“巧克力好吃吗?”
她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只低低嗯了一声。
那边像是轻轻叹息了一声,只是那叹息声很轻很浅,浅到庄晓月怀疑自己的耳朵。
“所以,这一切并不是糟透了,是不是?”
庄晓月转过身,隔壁阳台上的那一团暗影,已经消失了。
那晚,庄晓月回到房间里后,将一盒巧克力都吃了。她想,既然生活已经这么苦了,就让巧克力来甜一甜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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