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门口，一位慈眉善目、须发皆白的老道正好出来，迎面苦笑道：

“玄长老，圣主要把我这老骨头给累散架喽，老夫刚从南越传教回来，现在又要随你出去。”

“辛苦白长老了。”玄秀清淡淡回了句。

“这位圣女还真是够金贵的，居然要动用内门两大长老去接，莫非……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不成？”

玄秀清不说话。这白老头明明心里清楚，之前就是她专门派人去接的，现在这样说，分明是想让她难堪。

“哎呀我这乌鸦嘴……玄长老，不会真被老夫言中了吧？”

“你不想去可以不去，要不是圣主发话，我才懒得到这里来！”

说完，玄秀清当即闪身离开。

“去去去，当然得去啊！嘿嘿，哎……玄长老你等等我，别走那么快嘛！”白长老慌忙跟上。

玄秀清自幼跟随慕容燕，那会还没有圣教，慕容燕也不是所谓的圣主。她自认为最得慕容燕信任，对于这些后来才加入圣教的客卿长老们，她一律都看不上眼。总觉得这些不知来路的浊臭男人们，扰乱了圣教清净。

又想起刚开始的时候，圣教就只有慕容燕和她几个女子，那会大家都像真正的家人一般亲近。不像现在，表面平静安好，实际各怀鬼胎，甚至连慕容燕自己也……

感叹之余，听到后面白长老渐渐靠近的脚步声，玄秀清心下更生厌恶之情，忙运足真气，加快脚步往前去。

等冯宽离开，沈红绫回到屋内打坐静养。毕竟之前受了伤，身体并未完全愈合。半晌再睁开眼时，外面已经完全黑了。

开门出去，只见月银满地，萤火闪烁，眼前的画面如梦似幻。确实如冯宽所说，这里夜晚的风景更加迷人。

然不知为何，沈红绫并没有像白天那样欣喜若狂，只在门口不近不远地默默欣赏着，并不打算融入其中。

忽然一具黑影闪过，又倏忽间飘至屋边竹巅，竹影摇晃未定。沈红绫打起十分精神，面目清冷地问：

“阁下是谁？”

玄秀清一路寻来，幸好之前让弟子给沈红绫种下暗蛊，不然在这广袤江南地，要寻找到她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路追寻来到青石山间，果然见到一位陌生女子。稳妥起见，玄秀清准备先试探一番，却未料这么快就被对方发现。

沉默一会，也不遮掩，她索性飞身下来现身，隔着一定距离，清声道：

“凌波仙子静中芳，也带酣红学醉妆，其有意乎？”

沈红绫暗松一口气，徐徐回道：

“有意十分开晓露，无情一饷敛斜阳！”

玄秀清面色一喜，往前几步，朝她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

“玄秀清见过圣女！”

“圣女？”

沈红绫后退一步，眉头微皱，“您……您是？？”

“奉圣主命，我是来接您回去的，那两个蠢徒儿让您笑话了！她们人现在哪里？”

“您是说，彩云彩霞两位姐姐？她们……她们为了救我……现在恐怕……”

想起那天噩梦一般的经历，沈红绫心内难受，低头不语。

“什么？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玄秀清一路虽然已有预感，可身至亲闻之时，还是难免震惊慌乱，再联想到其中深意，身子不由得微微发颤。

“那天有个武功高强的贼人，幸得两位姐姐舍命相护，落入水中才侥幸脱身。”沈红绫后怕道。

“原来如此……”

玄秀清眼神稍黯，又跪下身去，“差点酿成大错，让圣女受惊了。我那两个徒弟……唉，算是死得其所吧。”

玄秀清往日对待彩云彩霞非常严苛，很少给她们好脸色看。可不管怎么说，她们两个毕竟也任劳任怨地跟了她这么多年……

原以为入了止水境，会心若磐石，这种自然生出的悲怆感觉，却又让玄秀清感觉到些许慰藉。

“您……您起来吧，怨不得您。两位姐姐的恩义，红绫永远铭记在心！”

虽如此说，沈红绫心底还是存有疑问，毕竟她们的行踪，应该就只有几个人知道。转而又问：

“我母亲……她还好吗？”

“您是说……圣主？”

站起身，从悲怆中迅速恢复过来，玄秀清试探着问。回想起慕容燕对眼前这人异乎寻常的关心，一时便有些了然，可转而一想，又觉震惊不已。

自己跟随慕容燕那么多年，从未听她提起有亲属朋友之类的事，更不用说亲生女儿了。不过想想也合情合理，以圣主后来在圣教如山一般的威严，她不说，也没人想问，更没人敢问。

“圣主？圣主……是谁？还有，您刚才说的什么圣女，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沈红绫一头雾水。

玄秀清也有些懵，猜想应该是慕容燕没跟她说清楚，干笑一声道：

“姑娘放心吧，你母亲很好！就是她特意派我来接你的！其他的事，等你到了云台山，自然会明白。”

“哈哈哈，哎呀呀……老夫终于赶上来了。玄长老，你也太不尊老爱幼了，我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就不能等等我么？”

身随音至，白长老也赶到了望月亭。玄秀清瞥了他一眼，也不搭话。白长老一时无趣，注意到一边的沈红绫，上前打量一番，便拱手笑道：

“姑娘，老朽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圣女对吧？”

看着眼前人的滑稽古怪模样，沈红绫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右手悄悄袖出一柄短剑。

“白长老！”

玄秀清冷喝一声，“请不要吓到圣女！”

“哦对对对，圣女别误会。老夫白离，是随玄长老过来，一同接您回去的，如有冒犯，可千万别跟我这糟老头子一般见识，哈哈哈～”

沈红绫看向玄秀清，只听她柔声道：

“姑娘别怕，他这人向来就是这样，不用理会他，到时跟着我走便是。”

“既然人也找到了，那咱们赶紧出发，回云台山复命吧。再晚些，我那五色三清丹可要炸炉喽。”白离也不介意，似乎比她们还着急一样。

玄秀清却道：“现在天色已晚，赶路不安全，还是等明天早上吧。”

“有什么不安全的？咱内门两大长老一起，就是神京也去得，怕什么？”白离走来走去，有些不耐烦道。

“白长老既然这么着急，不如你先回去复命，我一个人护送圣女即可。”

“得得得，怕了你们了。这不是故意让我在圣主面前难堪吗？明天就明天吧，早上我再来寻你们。”说罢，白离头也不回地再次没入到黑夜中。

“姑娘，咱们进屋说说话，别跟这牛鼻子一般见识。”

到了屋里面，玄秀清比之前更加热络了，“红绫啊，你不知道，我追随你娘多年，那时候啊……”

沈红绫却心不在焉。刚才那怪老头提议马上离开，要带自己去见母亲时，她却并没有特别的开心，甚至……还有些不安。直到重新约定好明早出发，她才暗自松了口气。

玄秀清见她不怎么搭话，以为她还对自己心存戒心，很快也告辞出了门，留话说明早再来找她。以防万一，也并未走远，就在崖边的石亭当中静坐。

独自静默良久，沈红绫最后拿定主意，出门后环视周围片刻，最后一边打起精神，一边经山路往凤来客栈而去。玄秀清有了之前的教训，特意敛住气息，察觉她下山之后，便一路远远跟着。

白天在望月亭中的一番经历，让冯宽既兴奋又劳累。本打算先休息一会，中途起来再摸上山去的，可谁成想，倒床之后会睡得这么死。乃至于沈红绫偷偷从二楼窗户摸进来时，他竟毫无察觉。

细细鼾声入耳，沈红绫察觉到他已入睡。想起白天的事，确认他气息正常之后，并未去惊扰他。

“白天没能好好给公子护法，夜晚……绫儿便多守护你一会吧。公子初识天地，刚入道门，以后的路……恐怕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月光透过窗户投射进来，沈红绫看到桌上剩下一半的茶，看到墙上悬挂的小葫芦，看到书桌上散乱的一摞书，还看到了齐人高的大衣柜。

莫名地，她觉得这些，都要比夜晚望月亭的山景更加迷人。

“以后还能回来这里……再看到这些么？”

静坐良久，沈红绫暗叹一声，最后抑制不住地又挪步到床边，望着冯宽那张愈发清秀熟悉的脸，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

像是感应到了她的颤动一样，冯宽忽地一个翻身，身上盖的薄毯滑落在地，露出了壮实的上身，嘴里嘟囔几句，很快又继续睡去。

沈红绫后退一步，发现他并未醒来，一时庆幸又失落。

“公子……也真是的，连睡觉也不安生！”

心里如此想，沈红绫还是含着笑，将薄毯捡起重新盖在他身上。指尖触到他肩膀时，一种炽热无比的热烈感觉，从手指瞬间传遍全身，恍惚间，沈红绫整个人像是被融化了一般，浑身震颤不已。

凝神闭眼，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手指却不愿意再挪开。

“绫儿姑娘，别走，咱们家……好不容易才多了个你……”

冯宽忽然抓住沈红绫胳膊，“我娘生下我就走了，后来我爹走了，叶娘也走了。灵儿妹妹来了，马上也走了……姝儿妹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绫儿姑娘，你……你不要走好不好……”

沈红绫先是一惊，一会反应过来，他只是在呓语说梦话。即便如此，她心里依然无比难受，手臂明明被冯宽捏得生疼，反而让她感觉到畅快。

“好好好……我不走，绫儿不走！”

见冯宽身体渐渐反应剧烈，又怕会生出意外，沈红绫忍不住蹲下身去，连连柔声安抚。

“真的？”

像是真的感应到了沈红绫的回应一样，冯宽手上的力气减弱不少，“绫儿姑娘，我可是会当真的，不要骗我……”

“不，不会的……”

看着睡梦中的他忽然眼眶湿润，沈红绫马上也掉下泪来，怕哭声影响到他，又用手紧紧捂住了自己口鼻。

半晌，冯宽渐渐安静下来，手渐渐也松开。沈红绫坐在床边，替他轻轻擦干泪水与汗水，又静静看了他好久，最后轻叹一声：

“公子，我要先去见我母亲。放心，我……我会回来找你的！”

玄秀清站在外院楼顶，看着沈红绫进了后院二楼。一整晚，除了院子里偶尔哼叫几声的小青，再也没有其他古怪声音传来。虽说她也好奇和担心，但有了之前山上的经历，并没有再靠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