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此时西都城中已经渐渐步入夏天, 但塞外的风依旧寒凉,有时行至山中还会有零星落雪。
萧钦竹一路带镇北军突行,沿途掀翻了不少临时安营扎寨的突厥人部落, 就像是悬在这些入侵者头上的一把利刃,不知何时就要坠落收割他们的性命。
萧钦竹身后一共有三千精锐部队, 这次他的目标是直捣突厥王庭。
眼下有漠林军和神风军右军作为大部队目标吸引突厥骑兵的注意力,他才能带着精锐绕后直攻老巢。
他们正在为最后的突袭做战前准备, 清点粮草,整顿兵甲。
但——
这点粮草是不够他们突袭疾行近千里的距离的。
萧钦竹眸中黑沉,上辈子,同样是北征, 同样是粮草断绝孤立无援,同样是面对突厥人的铁骑……
他再次确认每一位将士身上所携带的干粮以及兵甲马匹的情况, 清点无误之后, 命人彻底烧毁了他们临时用于驻扎的营地,然后一往无前地向西北部进发。
就在他们向西北进发的同一时刻, 一个斥候兵飞速向丘兹关内的方向赶去。
然斥候兵还未抵达丘兹关,便被埋伏的敌人斩杀,封了火漆的信件也落入敌手。
光线昏暗处, 隐隐能看到一位身形魁梧的男子, 只是太过昏暗辨不清楚面容,他慢条斯理地拆开信封,看到信上所写的文字。
沉默良久, 爆发出一阵狂笑。
有军师模样的人说道:“将军,小心有诈。”
“有诈又如何?”将军的声音粗粝, 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呼出的声音都带着血气。
他咳了两声, “山高皇帝远,任赵肃胤有通天手段也拦不住我们的动作。既然他不给云家活路,那云家便只好另谋新主。”
一旁有个虽然穿着大雍服饰,但容貌显然与大雍人不同的胡人,他在听到将军的话后露出十分亲切友善的笑容:“云将军,您的选择是明智的。大王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这男子,竟然是被贬官的神风军左将军,曾经风头无两的云将军,现在竟然变成这副潦倒的模样。
云将军并未言语,眼中显然有对突厥的不屑,他提笔将信件的内容誊抄下来,然后装入竹筒再用火漆封好。
“给殿下送去,他自然知道此时此刻,应该做什么。”
……
该做什么?
赵衍慎攥着纸张的手紧了又紧,他自然明白这封信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做吗?
要做吗?
不做吗?
一个又一个问题狠狠鞭笞他的内心,耳畔仿佛能听到江家众多人对他失望的声音,眼前仿佛能看到母后在冷宫中日渐沉寂的身影。
他该如何?
赵衍慎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他将目光从浓重的夜色中收回,落到手中已经不成样子的情报上——
骤然抽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掌,血迹将信洇湿大半,字迹难辨,他等血迹干了,这才重新将信密封到竹筒中,扯乱自己的衣袍,仓皇命人准备车马,向皇城奔去。
……
天未亮,太子赵衍慎便衣衫不整地直奔皇城,一路神色惊慌,早起的商贩百姓都看到了他们的太子如此不顾形容的模样。
满头雾水,禁不住窃窃私语。
眼下叛乱已平,坏心眼的官员接连被惩治处罚,国子监的祭酒大人频频在街头公开讲课传授知识,怎么看怎么是太平之兆,怎的这太子现在慌里慌张手忙脚乱的?
在西都城中,不管什么消息从来都传得飞快,不出一个时辰,就已经传到了庄良玉的耳朵里。
是叶瞳龄说的,他早上溜出去到摊子上吃早饭,听别人提起的。
他不喜欢太子,所以爱看热闹,回来之后就跟庄良玉分享自己听到的热闹。
叶瞳龄一边啃手中的酥油饼,一边好奇:“你说,这太子到底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火烧屁股的事,能让他急成这样?”
“本来就不招人待见,现在还搞这副样子,这不是更让上头那位不喜?”
顺德顺德,德兴四海,赵肃胤姑且不论他作为一个皇帝的功绩如何,至少其德行无错,否则也不会用顺德做号。
庄良玉没说话,食指无意识地摩挲大指,眼中流露沉思,神色愈发凝重。
显然猜测到了什么。
在叶瞳龄回神那一刻,庄良玉收了自己沉思的神情,抬手挥了挥,以示嫌弃:“别在我跟前碍眼,回去准备上课了。”
叶瞳龄呜呼哀哉一声,“新官上任三把火,升官之后忘兄弟啊……”
然后被庄良玉一个纸球砸了出去。
仅仅只是一节早课的时间,消息便已沸沸扬扬传遍了整个西都城。
忠国公府派人来给她传口信,让她今日空闲之后回家一趟。
直接证实了庄良玉的猜测。
是萧钦竹出事了。
庄良玉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似乎耳鸣了一瞬,声音像是被隔在外面,根本传不进耳朵里。
“什么事?”她再次问道。
“夫人和老爷请少夫人方便时回家一趟,大郎君现在下落不明,需要商量对策。”
“……好。”庄良玉费了些力气才将这个字说出来,“你先回去,我收拾好之后就即刻回家。”
庄良玉转身,从容不迫地回到自己的书房,将今日的工作做好安排一并交给自己的副手,在确定三日之内国子监的工作不会出现任何状况之后,这才带着萧安萧远回萧家。
一路上,庄良玉的掌心一直在冒冷汗,险些握不住缰绳。
第140节
行至忠国公府门前,直接跳下马背匆匆直奔主屋。
此时萧老爷与萧夫人皆在,二人面色焦急正在交谈,见到庄良玉之后,招手示意她感觉过去。
庄良玉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萧老爷便开门见山,“钦竹此时失去了联系,漠林军、神风军右军以及镇北军主力部队遭受突厥部落突袭,现在粮草不足,前线战事吃紧。”
果然!
庄良玉冷静得仿佛不是萧钦竹的妻子一般,直接问道:“现在我能做什么?如果需要粮草,庄家在城外的农庄明日清晨便可准备好一万斤粮食出发,如果是缺兵甲,还需要费些时间才能筹集得来。”
“玉儿,别急。”萧夫人说道。
“我不急。”庄良玉下意识说道,“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决问题。”
萧老爷顺了顺胡子,“今日清晨太子急急入宫,稍后圣上便召六部大臣和三省中丞进殿议事。目前已有对策,叫你回来,只是不希望你听到外面的风言风语乱加揣测。”
萧夫人点点头,“钦竹不会这么脆弱,镇北军也不会这么脆弱,一定是有什么意外。”
能有什么意外?
庄良玉不受控制地想起原书中萧钦竹的结局。
“骠骑大将军率镇北军战死沙场,享年二十七岁,追封靖远侯,世袭侯位,赏良田千顷,封邑洛亭山。”
现在的萧钦竹,已经二十六岁了。
可她呢?
她这个该被毒死的赵衍恪的皇贵妃为什么没有像剧情当中那样结束生命?
反倒是萧钦竹现在都下落不明了她还活得好好的?
萧老爷沉声道:“根据斥候冒死送回来的情报,钦竹在彻底断掉联系之前,正准备带镇北军向北方向突厥草场而去,意图毁了突厥这次进犯中原的粮草中转,让他们的前线部队彻底断粮,但并没有在预定计划时间返回,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眼下,圣上已经在命令仍留守西都城的部队整军出发,提供支援,调遣了沿线军队负责护送粮草。应当很快就会传回消息,无须过多担心。”
在这种时候,担心是最没有用的事情。
庄良玉当夜再度返回国子监,并未在忠国公府留宿。
眼下,萧钦竹在前线战场出生入死,她在后方也应当守好她自己的战场。
现在的国子监,是一块被无数人虎视眈眈的肥肉,所有人都想将其据为己有,想从国子监这块巨大的蛋糕中分一杯羹,明枪暗箭都是冲着她来的。
哪怕是萧钦竹现在面临的险境。
庄良玉也敢说这份险,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她。
在一片风雨飘摇,愁云惨淡之中,庄良玉是唯一一个一如既往的人。
顺德帝新筹备的粮草和援军在第三日出发,浩浩****地队伍绵延很远。城中许多百姓自发送行,祈求将士们平安归来。
庄良玉站在人群中,静默片刻,正欲离开,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是赵衍恪。
还是在丹阳街,还是在胭脂斋。
庄良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浅浅行礼,说道:“见过永定王爷。”
赵衍恪穿了一身月白的圆领衣袍,用折扇虚抬她的手腕,道:“庄大人多礼,许久不见,好巧。”
“好巧。”庄良玉重复道。
她站在胭脂斋前,直到看着队伍再不见影子,连街上送行的百姓也开始散去,扭头发现赵衍恪仍在。
“王爷,下官还要回监中处理事务,先走一步。”
“可否一起用顿便饭?”赵衍恪笑道,手里折扇轻摇,“关于援军的事。”
“王爷,我只是国子监的祭酒,军队如何如我无关,下官告退。”庄良玉说完转身就走,她也好萧钦竹也罢,都是为了做事,而不是为了某个皇子争权夺利。
赵衍恪挑眉,摇着扇子目送庄良玉离开。
微微叹息一声,还有些惋惜。
不知何时,一直在宫中的左仪灵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不远处,她似乎目睹全程,看到了赵衍恪与庄良玉的交谈,也看到了这个男人眼中逐渐膨胀与翻涌的野望。
静立片刻,转身离开。
……
就在援军出发的第三日,顺德帝身体突然抱恙,状况急转直下,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无力回天。
左仪灵在宫中尽心竭力,连眼都不敢合上,整夜整夜守在昭宁殿中,随时随地观察赵肃胤的状况。
整整四天时间,才勉强将赵肃胤的命从阎王殿拉回来。
就在赵肃胤醒来的那一天,两刻钟后,殿内传来圣上谕旨,太子被急召入宫。
就在太子进宫的那一刻,宣告容懿皇后彻底成为废后的旨意在阙楼昭告天下,与此同时被宣告的,还有太子被废的谕旨。
“父皇!父皇你这是要做什么?”
“儿臣这些年来虽不曾有功绩,但也不曾犯过大错啊!”
赵肃胤的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不曾犯过大错?通敌叛国难道不算大错?”
“勾结突厥人,泄漏军情,贻误军机,延误军情,甚至篡改情报中的地点。你让朕的数万万将士去送死,你如何敢说你不曾犯过大错!”
“你的母亲想要朕的命,你现在想要赵家的命!”
“赵家打下江山,不是为了让你祸害!”
“朕!绝不能让你毁了赵家基业!”
“来人,带下去,收押天牢,择日提审!”
赵衍慎的神情从震惊到无措再到愤怒与仇恨,他恶狠狠地盯着龙椅上老态龙钟行将就木的老皇帝,怒道:“你凭什么说废就废掉母后!你凭什么挥挥手就让江家支离破碎!他们什么也没错!他们只不过是支持我,想让我做皇帝而已!”
“而已?”赵肃胤大笑,“江家大胆到敢觊觎赵家的天下,江家大胆到敢让赵家的百姓子民受苦,你说朕为什么要让他自食恶果?”
“你记住,你是赵家的皇子,不是他们江家的!”
赵衍慎还在挣扎,“我身上留着母后的血,我不仅仅是赵家的皇子,我更是江家的一员。江家在我一无所有时给我帮助,你给过我什么!你给过母后什么!”
“母后这辈子为了你,再也不能生更多的孩子,你凭什么对母后如此无情!”
“因为朕是这个天下的皇!”
……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倒计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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