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两个孤独的人

冯宽白他一眼,不置可否。

仿佛是被这句话触动了心弦一样,赵芳忽而起身举杯,敬道:

“子虚英雄少年,我敬你一杯,别的不敢保证,你若心诚,晋北王府永远为你敞开大门!”

冯宽慌忙起身回礼,就在这时,忽又传来一爽朗笑声:

“好好的诗会,怎么安静得像道观一样?”

闻声望去,只见皇帝赵义一身书生打扮,手拿折扇从外过来,众人纷纷起身准备行礼,赵义摇头道:

“诸君不必多礼,且自行乐。”

听到动静,赵元佑二人从里面慌忙出来,赵义不满道:

“微儿,你身为这里的主人,怎么能窝在里头,不出来见人呢?”

赵烟萝觉得委屈,没说话,赵元佑苦笑替她解释道:

“烟萝她才及笄束了发,于礼,还是少见人为好。”

“既如此,那又何必要办诗会呢?”

赵义摇摇头,“不用管我,你们回里边呆着去吧!”

说罢,赵义径直走到赵芳那边,与他三人笑言几句,冯宽让出位,坐到之前耶律盛的位子上。

很快歌舞再兴,欢声再起。

杵在原地一会,赵元佑朝他二人使了使眼色,赵烟萝委屈得眼眶发红,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便吩咐小南,在赵义的侧后方新置了三个席位,三人便移步过去坐下。

香风飘过,冯宽朝后看去,只见赵烟萝戴着一层白色面纱,刚好坐在自己身后:

规规矩矩、安安分分,眼神飘忽中略带清凄,仿若神仙妃子一般,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子虚,听芳哥说,刚才发生了一件好玩的事,说来听听?”

“子虚?”

“呃……啊?”

冯宽回过神来,眼神有些慌乱,“陛下叫我?”

赵义怔了一瞬,忽然哈哈大笑,“子虚啊,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快十六了吧?”

“是……”

“想当年,你父亲也是十六岁,骑一头破驴,就生生闯进了前朝公主府,还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说要娶公主为妻。

所有人哄堂大笑,你爹也被丫鬟婆子们轰了出去。”

赵义追忆道,“然而没过两年,最后啊……居然成了真,成就了一段佳话,实在是风华少年啊!”

冯宽恍惚一阵,苦笑道:

“我爹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

赵义笑了笑,又问郭照:“子章啊,不知神京现在,是否还像从前那般热闹?”

郭照正身礼道:“托陛下恩泽,热闹繁盛更胜往昔。”

“嗯,子章才情天下皆知。这次秋试,你若中了状元,肯留在京城做官否?”

郭照不卑不亢道:“陛下过誉了,天下才俊不胜凡举,子章能得赐出身,便心满意足了。”

赵义摇摇头,“来来,借此月色,饮酒饮酒!”

冯宽右边是皇帝,侧后方是燕国公主。此话一出,各路才子佳人、皇亲贵胄纷纷前来此处敬酒献诗。

一会人一多,像后世追星一般,不少人便拥挤到了他这边。影影绰绰,遮月屏舞,冯宽无奈苦笑,索性埋头闭目养神。

忽一人敲了敲身前桌面,冯宽抬眼一看,竟是与自己仇怨颇深的冯智玳。

见对方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冯宽瞪了他一眼,自顾饮酒也不理他。

“子虚,如此良辰美景,何故自酌自饮啊?来来来,阿兄我敬你一杯,祝愿你这次秋试及第!”

冯宽愣了一会,抬头再看,见他礼身举杯,当即皱眉道:

“咱们向来不熟,甚至还有仇怨。有话直说,不必惺惺作态。”

冯智玳笑道:“子虚啊,咱们都姓冯,又年纪相仿,本应成为佳友的。以前都是误会,都是我不对,这酒,我干了!”

虽说弄不清楚他的真实想法,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道理冯宽还是懂的,不好再说什么,他便略略举杯,跟着抿了一口。

忽然安静下来,只听赵义高声吟道:

“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 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

嗯……不错,不错!”

“多谢陛下夸赞!”

诗作的主人——崔从书,当即欣喜不已,看到另外一旁,跟冯宽一样埋头独饮的郭照,他的声音当即又高了两分,笑道:

“陛下,说来惭愧……我本才疏学浅,这诗,是我想了很久才做出来的。

之前子章先生去了趟国子学,说京城学子皆庸碌,点醒了我等梦中人。

此情此景,想必子章先生胸有丘壑,何不让我等,也见识见识子章先生的大作?”

赵义摸了摸胡须,笑道:“今日我也是客,南姑娘,子章最近有新作否?”

“陛下,子章先生他……好像喝醉了。”

众人看去,只见郭照不知何时,竟已趴在席桌上,口中不住地念道:

“不醉如何,不醉如何……”

小南过去一看,但见桌上留了一首词,笔走龙蛇,字字飞舞,便念呈给赵义听:

“一轮飞镜谁磨?照彻乾坤,印透山河。玉露泠泠,洗秋空银汉无波,比常夜清光更多,尽无碍桂影婆娑。老子高歌,为问嫦娥,良夜恹恹,不醉如何?”

“妙,妙啊!”

众人皆静,崔从书不得不叹道:

“醉笔即书,高妙远阔。子章先生不负盛名,果真是我大宋第一才子!”

“不止如此!”

有人接话道:“子章先生初来京城,带来风雨,解三月旱情,简直是才福无双!”

刚才还群情激愤的一群人,马上都话锋一转,不断地对他夸赞吹捧。

渐渐地,赵义只觉得无趣。

郭照忽而一个翻身,整个人滚落在地,众人纷纷避让,无人上前。

冯宽过去扶他坐起,又怕他生凉失礼,托小南送来醒酒汤,喂他喝下。

不一会,郭照又清醒过来,看着冯宽,仿佛是看到了漆黑浊世当中的孤皎明月一样,他真诚无比地说:

“子虚,我要去你那边坐!”

“呃……好吧。”

两人共坐一席,稍感舒心,赵烟萝过来关心问了几句,郭照只摇头不语。

因此变故,众人诗兴大减,各自又回了席位。回去之前,冯智玳忽道:

“子虚向来出语惊人,上元词,桃花诗虽好,毕竟去日已多。今日诗会,子章先生珠玉在前,何不即兴一首,与之共和?”

赵义突然来了兴趣,看向这边。沉默了很久的赵元休出言笑道:

“子章先生那词……妙归妙,可我刚才,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东西。

之前说不清楚,这会我知道了,词里面少的,就是子虚诗词里的仙灵气!”

说罢,赵元休起身过来,举着酒杯,似笑非笑道:

“子虚,来来来,我敬你!来人,笔墨伺候,你念,我记!”

被他这么一弄,冯宽不得不起身回饮,面色生冷道:

“韩王殿下,我不过粗人而已。之前说过很多次,那些诗词,并不是我作的,只是山中偶遇白发老人,厚颜转述而已。”

“子虚不必解释!”

赵元休不依不饶,“白发老人,就是桃花仙人嘛,哈哈,我们都知道!

仙人一样也过中秋,何不让我等凡夫俗子,再幸品神词仙章呢?”

满庭俱静,唯歌舞升平。

冯宽默不作声,一会舞台上传来熟悉歌声,他扭头看去,只见舞台中央,依旧是一身白衣的秦如雪。

秦如雪周围,同样围有四个红衣女子。灯火映照,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上元节端门楼上一般。

只可惜,白衣虽在,红颜消散……

“清姝……如烟??”

“冯子虚!!”

眼见冯宽目眩神迷,泪眼涟涟,赵元休大喝一声,四下皆惊。

郭照当即起身,一脸严肃道:

“韩王殿下,不要强人所难!”

“男子汉大丈夫,做不出来就算了,居然还哭哭啼啼,像个无知孩童一样,简直伤风败俗!”

心内怨气、怒气一并爆发,赵元休再也顾不得斯文体面,将酒杯丢砸在地,当即拂袖离去……

半晌,郭照扯了扯冯宽衣袖。

冯宽身一震,忽泪中带笑,拿起酒壶,一边往外走,一边高歌: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歌声尽,人影消,万籁俱静。台上秦如雪早已停了舞姿,怅然望月,眼角带泪。

八月底秋试,冯宽弓马技惊四座,文策尚可。

加上兵部尚书赵芳、兵部侍郎司马德勘、枢密使曹用之、枢密副使杨玄感、御史大夫冯盎等一众大佬的推荐连保,只因笔书稍差,最后得了第二。

得从八品武学博士,授御武校尉,差提都衙刑狱干事。

陈志武试第一,授御武副尉,和冯宽同差共事。

秋试放榜后,郭照向冯宽等人辞别,陈志不解道:

“子章刚得了会元,殿试都不去了?”

“就是就是。”

司马斌附和道,“还有之后的琼林宴,听说,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想去呢!”

郭照笑了笑,看向冯宽:

“子虚,你觉得呢?”

“要是我,不用怀疑,肯定会去!”

冯宽轻叹一声,“只是小郭你嘛……去不去都无所谓,反正你也不会留在京城做官。

另外,你名气这么大,无论去不去、得不得状元,都会惹来非议,早些逃离这是非之地,也好。”

郭照开怀大笑,“此来京城,能认识子虚你们,才真正是不虚此行。好了,这便去也,后会有期!”

陈志连忙扯住他衣袖,“子章你两手空空,神京此去路远,何必这么着急呢?”

“我来时便是如此,去有何异?”郭照耸了耸肩,不以为然。

“阿志说的没错!”

冯宽也上前拉住他,笑道:

“小郭啊,你来时携风带雨,去时何必两袖清风呢?

明天我有几位朋友也要回渭城,刚好顺路,同去岂不更好?我还准备了一些土特产,你也好带回去,给你爹娘尝尝!”

郭照眼睛一亮,“既如此,那我就多多麻烦子虚,晚上我到你房里去!”

“呃……好说好说。”

时值午后,冯宽提议先去松鹤楼填饱肚子,晚些再去秦楼喝酒看戏,为郭照践行,众人皆喜。

杨应彩已经很久很久都没出过门了。

要不是这两天浑身不舒服,加上脸色愈发难看,或许,早已经把白凤娇给她解药的事给忘了。

松鹤楼二楼,望着眼前的温旭笑容,尽管自己还蒙着面,楚国府距离这里也不远,杨应彩依旧感觉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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