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雯很平和了:“你俩真是般配,神仙佳眷的那种,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万长生想把话题斩定在这个时刻:“谢谢,谢谢,那……”
杜雯却毋庸置疑的转折:“但那是古时候,是小农经济的解放前!而不是互联网时代的二十一世纪,不是现在!”
万长生都惶恐了,我不就是个娃娃亲,怎么还扯上了历史车轮。
但杜雯真不是一般姑娘:“我给你说过,我爷爷也做过富农地主家的儿子,也有娶姨太太的时候,但他走出了革命的那一步,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万长生,你走出那个村镇,出来考大学,你也改写了你的命运,你已经不再是那个田间地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乡下书生了,只要你走出来,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就变了。”
万长生急于否认:“不是的,不……”
杜雯慢悠悠:“这个小姑娘很好,纯真不做作,全心全意的眼里只有你,但别忘了,那是因为她看见的世界只有你们村镇那么大,她受到的家庭教育也是以你为天,你走出来了,她也会出来,我不是说她会变心,而是你们面临这个社会的冲击会比我大得多,这跟你们以前的生活差别太大了。”
万长生发现自己有点说不过:“我会回去的,我说过,我只是出来考个文凭,我……”
杜雯从黑夹袄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相册给万长生展示:“你可能自己都没注意到你站在所有人面前的姿态,所有人都服你,除了极个别心胸极其狭隘的人,所有人都不因为你才学了一个月,就瞧不起你,他们就是认可你的天赋,你看看你的样子,除非你现在马上就夹着尾巴滚回村镇去,只要你还往前走,你就不会再回到那个极低的起点,你在一步步提高升级,你还不明白吗?”
万长生看着屏幕上的自己,又觉得无法反驳。
杜雯的手机肯定也是高级货,双摄镜头里果然如赵磊磊所说,故意把人物突出,周围虚化,这放大镜头集中在万长生脸上的照片,看起来让万长生自己都陌生。
意气风发的自己。
和观音庙前面刻意装着抖抖索索佝偻乡下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当然,身上的衣服也极大的改变了气质。
杜雯随手拖开下一张:“你看看你照片上的样子,自信、睿智、天赋爆棚,万长生,城乡差别在哪里?乡下基本就是一潭死水,哪怕处在食物链上层的地主村长,也永远只是地主村长,不会有本质上的变化,而绝大多数底层很难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城市里面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机会,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小地方的年轻人,大学毕业以后,哪怕赚不到钱、找不到爱情、买不起房,但依旧要留在大城市的原因,因为这里还有一线机会,他们回到以前的环境,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万长生都情不自禁的点头了,突然醒悟,等等,不是说我们的爱情吗?
怎么扯到这么宏大的话题上面了?
杜雯由远及近:“而城里的孩子,从小就习惯了这种升级打怪的过程,我们在不断攀登,当然因为原生家庭基础不同,成功的概率也不同,你,就是从乡下来,明明具有很高的成功概率,却缺乏这种攀登原动力,明白吗?”
万长生扭头看杜雯,也看见自己的黑夹袄被抱起的纤细手臂托得鼓鼓囊囊的,真是胸中元自有丘壑,盏里何妨对圣贤。
杜雯不怕看:“你以为你躲起来就发现不了你吗?没有用的,你是这么拉风的男人,不管在什么地方就好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你说这美术培训班两三百号人,那主任老师为什么要叫你去喝两杯酒,为什么要叫你当他的助教,你就真以为他缺个教速写的人?一千块一天,四条腿的马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多得是!醒醒吧,长生,你走出来就不再是以前那个地主家的儿子了!”
万长生不知道有没听过杜雯调侃的电影台词,但确实有点愣住。
他所有的能力超群,除了在专业上,其他也就是在观音庙前称王称霸,真走到这样的大城市。
老实说万长生也知道自己那点专业能力,在老曹带来的那群人里面也就是个屁。
其中任何一个估计都能单手吊打自己。
最多只是看好自己年轻,还有很大的发展潜力罢了。
又或者还有那么一点点文人气质的相投。
要说能力,自己真差得远。
这是个前面还有无数台阶的艺术圣殿。
自己面前还有很多台阶需要一点点去攀登跨越。
这跟戴上袖笼,每天蹲在碑林里面的自己。
曾经以为会一辈子的自己。
判若两人。
这时候,万长生难免想起老曹喝了酒以后随口说的那句话,美术学院是个充满骄傲的地方,这种艺术才华也许说不上安邦定国,但历史上从来都不会少了这浓墨重彩。
是默默无闻的佝偻在观音庙里慢慢老去,还是站在这个时代的巅峰,去看那最美的风景。
曾经的万长生,从来没想过。
杜雯肯定看到了万长生眼底燃起来的那一点点火苗,满意的站起来,本想顺势躬身亲一口的,最终却变成也在万长生头上摸摸:“我很喜欢你,但不代表我就会放弃我的尊严,哪怕我的梦想是你,也要你心甘情愿的和我去努力,好好想想吧,谁都想过与世无争的神仙生活,但实际上那种淡出鸟来的生活,哪怕你受得住,别人也未见得,只有弱者才会把举手投降无奈平庸,粉饰成享受平淡。”
说完,就转身进屋了,不过过了会儿,倒是把自己**,本来就是万长生拿给她捂汗的被子搬出来,顺手铺在沙发上。
再关上门睡觉了。
万长生坐在沙发上,想了几分钟,最后还是把自己沉浸到画笔当中去,拿起德国铅笔,信手就在画纸上画了张刚才杜雯抱着手臂的模样。
那才是自信而飞扬。
长大以后,缺少父亲指引的万长生,其实已经隐隐是庙守,观音庙周围任何事情只要他开口拿主意,都会听从他的意见。
所以除了亲戚们浮夸的吹捧,万长生几乎还没有听到过这样振聋发聩的话语。
孙二娘更不会这样教育儿子。
万长生有点呆呆的看着画纸上的姑娘。
突然醒悟过来的时候,觉得这不对,赶紧翻过来,重新勾勒了一张贾欢欢撑在桌面上挟菜的画。
而这时候,杜雯像是把所有精力都耗费在了之前的谈话中,萎靡得不得了。
可哪怕这会儿吃了发烧药,还是靠在床头有点睡不着,摸出手机,把刚才那几张照片静静的看着有点痴了。
另一边的小卧室里,贾欢欢靠在门上,睁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不知道想什么。
都有点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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