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黑芝麻馅儿露出来了。◎

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

眼前的景象随之涌入眼帘。

二十级玉阶之上, 是一个空****的座位。华美的丝绸铺洒在座位上,朝四面八方蔓延,一直蜿蜒流淌在玉阶的最后一级, 通过灵力波动,唐姣能感受到,那并非普通的丝绸, 因为丝绸上所绣的法决有着同等的力量,与其说是丝绸,不如将其称为“封印”。

座位的靠背处镶嵌着一块圆形的镜子,倒映出似水波一样游动的白色音节。

再将视线放低,就能看到站在玉阶之下的两位修士。

位于左侧的是一名女修,面上没什么多余的神情。她束着高马尾, 卷曲的长发垂到劲痩的腰际,一身轻便简洁的装束,身上没有佩戴任何配饰, 或许她也不需要配饰来点缀, 因为滚烫的金色火焰正在她的腕节上流转,**在外的肩膀烙着清晰的凤凰纹路, 左脸、脖颈、手臂,包括衣物上满溢的符文,无一不彰显了她修真界顶尖符修的身份。

令唐姣稍微有些惊讶的是, 一般的符修不太注重身体素质,因为不需要近战,而她的身材高挑,从手臂上的肌肉明显可以看出她平日里勤于锻炼, 几乎和剑修差不多了。

而位于右侧的是一名男修, 神情从容自在, 桃花眼含笑,脸颊上噙着小小的酒窝,似乎无论进行什么审判,对于他来说都没有太大差别。一身靛紫色的衣袍勾勒着银线,看不出那到底纹的是什么图案,或许又不属于这修真界的任何一种东西,尽管如此,却还是能从中感觉到如风恣意,他双手抱胸,正百无聊赖地抛接着一个手掌大小的光球。

那光球蕴含的是能够轻易摧毁一座山峰的力量。

让座下的那些药王谷的门众不由得汗颜,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掉在了地上。

药王谷派出的一共有三人。

一位长老,一位没见过的弟子,还有一位是当时地域见过的药王谷领队。

其中并没有看到晁枉景的身影。唐姣暗想,难道他龟缩宗门了吗?

她与徐沉云一步入殿中,就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药王谷长老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将她上下一打量,很快就确认了她的修为。

他倒是沉得住气,没表露出任何情绪,而是看向了徐沉云。

“我宗的珩清长老如今正在闭关,未能前来参加九州盟的审判。”他虽然没有直接点破,却硬是拐弯抹角地讽了一句,“敢问徐真君今日是以什么身份来到九州盟的?”

“若是仅凭合欢宗大弟子的身份,恐怕难以来到此地。”徐沉云四两拨千斤,轻飘飘地回道,“诸位应当知晓我宗的情况,掌门不能出面,而本应出面的方长老正巧也在闭关,同样无法前来。我身兼合欢宗弟子与刑狱司身份,出现在这里应该合情合理。”

药王谷长老没想到徐沉云如此不要脸。

他皱着眉看了徐沉云一眼,又望向另外两位刑狱司,“二位也是如此认为的吗?”

锦风驰夜,谢南锦,听到这话是对他说的,随手一点,令空中将落的光球湮灭,笑吟吟望向长老,应道:“珩清不能来,那不是珩清自己倒霉没赶上吗?和徐真君应该没有关系吧。百年以来,从未有过刑狱司只可旁听不可参与的事情,此次也不应例外。”

他和珩清还是一同长大的玩伴,来药王谷的次数不少。

长老也不知道谢南锦心里到底琢磨什么,见他这么说了,便只好看向七折业火。

萧琅抬眼同他对视,淡淡开口道:“合欢宗的情况确实特殊,徐真君此举并未触犯哪条律令。长老如此不放心,莫非是认为我会误判?还是认为我会偏袒哪一方不成?”

长老沉默片刻,说道:“我不曾质疑过阁下。”

萧琅又转身,望向大殿的左侧——唐姣这才注意到那里垂着重重帘帐,隐隐绰绰能够看到人影,靠近台阶的有五位,落于下位的有七位,按照之前麒麟浮雕的话来推测,应该分别是遮幕侯与平风关。两队修士之间立了一面巨大的玉墙,用以隔绝他人偷听。

不选择分立左右两侧,大约是为了显出等级次序的不同。

而且,右侧的墙面是由青铜锁链组成,从这大殿的规模不难看出,那之后恐怕还藏着什么东西,就像遮幕侯与平风关身后那看不见尽头的徐徐光辉,不知会绵延到何方。

她说:“诸位对此有什么异议吗?”

帘帐那端没有任何动静,静悄悄的,甚至连讨论的话语都不曾听见。

这就代表结果是好的,倘若那端传来回应,事情才会变得麻烦。

萧琅轻轻颔首,重新转过身,抬起手臂,示意徐沉云。

“既然诸位都没有异议。”她说道,“那么就请徐真君回到你的职位吧。”

药王谷长老也彻底明白了,这群九阶修士与其说是偏袒合欢宗,更多的其实是认为这些细枝末节根本不重要,不值得他们开金口,比起这个,他们更想知道事情的过程。

他没有再阻止,眼睁睁看着徐沉云与他擦肩而过,走到萧琅旁边的位置站定。

然后,唐姣也走上前来,隔着一定距离,站在药王谷门众的身侧。

“人已经到齐,现在就开始审判。”萧琅身为最早成为刑狱司的修士,威望仅次于盟主,再加上珩清寡言,谢南锦随性,徐沉云谨慎,以及她本身性格强势等等因素,一般来说都是由她推进审判的流程,“药王谷与合欢宗,哪一方先来陈述自己的观点?”

药王谷到底还是有涵养的,虽然那个没见过的弟子像狂犬一样瞪着唐姣,但长老还是向唐姣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先说——不过,这并不是唐姣预想中的场面,她顶着那个弟子的目光,摇了摇头,说道:“既然是贵宗先提出了异议,就由几位先陈述观点吧。”

她要静静地等待。

就像落下最后一针,系上结之前,要静静地等待每一个针脚的铺陈。

而且,唐姣也想知道药王谷那边到底想用什么方式从她这里讨走春山白鹤鼎。

法宝一旦认主,自然不可能随意解除,唯有两种方式才能使法宝解除契约:一是主人主动放弃,以心血自毁契约,法宝与主人神魂相连,倘若这么做了的话主人也会元气大伤,所以基本没有人会主动选择这种方式。之所以说是“主动”,则是因为第二种方式实在太过残酷,主人身陨,法宝自然解除契约,所以这修真界才会有杀人夺宝一说。

她和春山白鹤鼎相处不过四年,因为修为不够,没能彻底融合。

如果要同法宝解除契约,唐姣倒也不会落得元气大伤那么严重的下场。

只是,唐姣暗想,她是绝不可能将春山白鹤鼎拱手相让的。

长老有些惊讶,身后的弟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师父,让我来说吧!”

于是他没有再与唐姣推辞,默许了弟子的行为。

男子上前一步,说道:“诸位真君,六天前的微尘地域探索,原本是我宗与合欢宗之间为了联络感情才协同前往的,百年以来,两宗协同探索也有十几次了,唯有这次出了问题。我的师弟晁枉景在进入地域之后,决定与这位合欢宗的弟子唐姣同行——”

哦,唐姣了然。怪不得如此生气地瞪她,原来是晁枉景的师兄。

不知道他是否清楚此次事件牵扯的那些纠葛呢?

“晁枉景被领队燕宿带回药王谷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几位长老轮流看过,然而他伤得太重,经脉俱损,难以彻底修复,下半生就算再努力也无法突破五阶了。”他继续说道,“师弟亲口说过他的伤是由同路人所造成的,因为没有任何防备,所以突然遭受袭击之际他没能作出抵抗。这一点,燕宿也能佐证,当时只有他们两人在独处。”

他这一句话出来,唐姣就知道他只是一个护短心切的师兄了。

燕宿表情有点复杂,既然被推了出来,他便拱手开口道:“确实如此。在地域时,我与合欢宗弟子风薄引同路,他最先察觉到了不对劲,就赶往了那二人所在之地。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于是也追了过去,其中间隔不过几息,抵达现场的时候,晁枉景已经倒在了血泊中,风薄引正在给他喂下回春丹,这才堪堪保住他的性命,得以回宗。”

唐姣意外的发现,燕宿的话很中肯,句句属实,只是陈述了他的所见。

他甚至还提了一句“间隔几息”,把风薄引从这件事里摘了出去。

也对,他与那两人不同,和晁枉景算不上关系亲近,自然没有必要袒护他。

晁枉景的师兄点点头,又说:“而我宗向合欢宗提出质问信之后,静待了五日,却未能等到合欢宗的答复,迫不得已才告上九州盟,望诸位明察,还我师弟一个公道。”

帘帐那端仍然是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也听不到。

他心里没了底,望向三位刑狱司,也都看不出他们神色有何变化。

萧琅看向唐姣,“合欢宗这边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被点名的唐姣轻轻地吸进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这殿内的气氛让她感到压抑,幸好徐沉云就站在她视线的尽头,她只需要看着他就可以了,就像身在合欢宗,向大师兄陈述当时的一切,不需要顾虑太多,暂时忽略其他人,那种紧张的感觉就会有所消退——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心绪已经平静了下来。

“药王谷的陈述基本属实。”她说,“只是有许多细节被草率地一笔带过了。”

以此为开场白,唐姣开始阐述自己的观点:“相信诸位真君也注意到了,不过没有提出而已。我如今的修为是四阶,进入地域时的修为是三阶,而药王谷的那位弟子则是四阶修士,我想知道,在此之前诸位真君可曾遇到过丹修孤身越阶重创丹修的事情?”

她听到帘帐那端开始传来窃窃私语声。

因为屏障的保护,所以她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这番话是当初在主殿的时候,符修长老说过的。

想要赢得他们的注意,就必须用他们能够感同身受的话语打动他们。

唐姣是低阶修士,自然无法轻易将自己代入到高阶修士的立场,所以她耍了个小聪明,直接借用了符修长老的话,以此引起在座真君的共鸣。她虽然不知道高阶修士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她知道高阶修士的共性,就是比起他人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而他们的经验告诉他们,这种事情基本是不可能发生的。

“我想,恐怕很难遇上这种事情吧。”唐姣顿了顿,又说道,“这位师兄,你的师弟亲口说过他的伤是由同路人所造成的,那么他有没有说他的伤是如何造成的呢?”

“这......并未。”师兄怔愣片刻,“但他伤势太重,根本来不及说清楚。”

唐姣说:“是吗?可是他甚至都说清楚了他来不及防备。”

她看到晁枉景的师兄虽然有所动摇,却还是十分坚定地说道:“然而他或许只是不愿意回忆当时的场景,无论如何,他被你所伤的结果已成为了事实,是无法辩驳的。”

唐姣点头,“没错,我也承认这一点。”

师兄说:“既然如此......”

唐姣打断了他的话,“然而我不会认下不属于我的罪名。”

她说完,不再看那位师兄,视线越过神情晦暗不明的长老,看向燕宿。

“燕修士,你方才说你与我师兄同路,而他‘最先察觉到了不对劲’,你知道他是察觉到哪里不对劲的吗?”小姑娘温柔的声音传入耳蜗,离得较远的燕宿沉默了一阵。

然后,他干巴巴地说道:“他感受到了天品法宝的气息,我随后也感受到了。”

他还是省去了关于晁枉景人品这一点的讨论,真假参半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晁枉景惹出的祸,最后竟然把他也扯进了这趟浑水。燕宿只能自认倒霉。

“天品法宝”这四个字顿时引起了几位刑狱司的注意。

谢南锦饶有兴趣地用指腹叩击臂弯,朝唐姣笑了笑,“如果是天品法宝的话,越阶重创修士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你应该没必要主动交代出自己的罪行。那是你的吗?”

“当时他们感受到的,确实是我的法宝。”

“不过,诸位真君请看,这便是他们口中所言的天品法宝。”

唐姣合拢手掌,催动真气,再启掌之际,一枚小小的炉鼎悬浮在她掌心中。

谢南锦的手一抬,春山白鹤鼎便被他的真气牵引了过去。

他端详着炉鼎,说道:“这鼎长得还蛮可爱的,看起来不像是能伤人的样子。”

紧接着,谢南锦用指节敲击了一下炉鼎,让唐姣瞬间有种神魂被剥离的错觉,倒并不疼痛,只是莫大的恐惧涌上心头,仿佛自己所念所想,在他的神识之下,无处遁形。

春山白鹤鼎轰然落地,展现出原本应有的样子。

“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上一次看到它的时候还是百年之前呢。”谢南锦环顾了一圈,盛大的真气卷动他的衣袖,将他的发尾吹得飞扬,那双含笑的澄澈眼眸逐渐凝结成了金色,他说,“关于法宝的效用,我不可多说,否则就触犯这个小姑娘的隐私了。不过,我能够说的是,至少在六天前,微尘地域之中,它还不具备重创晁枉景的能力。”

说完,谢南锦直起身子,手掌平平推出,炉鼎重新变小飞向了唐姣。

至少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都是她预想中的。

唐姣将春山白鹤鼎重新拢在手中。

谢南锦的神识掠过之后,她那颗颤动的心终于安静了下来。

“百年前,我大致也听说过那件事,正巧也是合欢宗与药王谷之间的纠纷。”徐沉云开口接道,“在座有许多真君那个时候未能接触此事,各位认为有解释的必要吗?”

帘帐那端的人影晃动,**持续了片刻。

然后,一个柔和的女声传来:“律令规定,对事不对人,过往之事已成云烟,不可以往事来评判今人。此鼎的来历不必多言,不过,在座的真君都已知晓有此事存在。”

这就已经足够了。

唐姣和徐沉云对视一眼,看到他微微颔首。

她主动将事情托出,如此一来,药王谷那边也没有机会再旧事重提。

“那么,我们来重新整理一下思路。”萧琅适时地说道,“晁枉景受到不明原因影响,导致身受重伤,他回到药王谷之后没能说出伤他的到底是什么,而身为丹修的唐姣并没有孤身越阶重创晁枉景的能力。当时同在地域的燕宿和风薄引感受到了天品法宝的气息,如果唐姣用天品法宝重创晁枉景,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方才谢真君也已经亲自查验过,确认此炉鼎在地域内的时候并不具备重创晁枉景的能力,所以他的伤不是法宝所造成的——关于这一点,药王谷和合欢宗有什么需要补充或者反驳的地方吗?”

就在此时,长老忽然开口了。

“仅凭炉鼎确实不具备重创我弟子的能力。”

他缓缓的,说:“然而,我们丹修是为了什么而生的?”

为了辅佐肉身,达到原本不可及的程度,不止要成为锋利的矛背后最坚实的那面盾牌,还要将矛打磨得更加锋利。修真界有一句流传甚广的真理,一个队伍中可以只有剑修,可以只有气修,也可以只有符修,但不能没有丹修,而丹修同样也不能独立存在。

唐姣顿时觉得手指冰冷。

天品法宝原本所带有的特性就决定了它对修士的损害是致命性的。

即使她所拥有的是炉鼎也不例外。

法宝周身激**的气息,比任何武器都能更轻易击溃真气屏障。

她已经拥有了矛。

她确实可以将矛打磨得更加锋利。

就像手持武器的小孩子一样,她只需要刺出那一下,很简单的。

而她刺了吗?

唐姣茫然地回忆方才自己说过的话。

没错,她确实刺了。

原来这就是药王谷长老的计策。

怪不得他一直没有开口,而是选择让更加冲动的弟子率先发言。

和她一样,药王谷长老也在静静地聆听着、寻找着她话语中的破绽,而和她不同的是,他更加沉得住气,也有能够推出来吸引注意的诱饵,所以才等到现在一举击溃她。

唐姣脑海中的构思瞬间崩塌。

如同步调被打乱一样,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恢复原来的冷静。

说到底,她也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修士,想要一人抗衡药王谷实在过于困难。

唐姣被突如其来的话慑住了心神,呼吸都变得不稳,嘴唇徒劳地动了动,还想要找什么话来解释,比如她做不到这一点。但是身为丹修的素养告诉她,那是可以做到的,甚至她身上所携带的丹药就能够在现场演示出长老口中的景象——可是她当时根本没有服下任何提升破坏力的丹药——对,她应该拿晁枉景服下护心丹这件事来做解释的!

还有动机,她完全可以用防卫来解释自己对晁枉景的动手。

但她要怎么凭空造出那早就该被消化的丹药?她又如何证明晁枉景要轻薄她?

唐姣想,她拿不出任何证据。

耳坠上的小剑忽然晃了晃。

微寒的冷意让她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唐姣咽下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解释,望向了徐沉云。

他们如今正在众目睽睽下,只要一传音,必定有人会发现。

但是唐姣凝视着徐沉云那双沉静幽深的眼睛,恍惚间听到他说“冷静下来”。

这个时候解释,是最不合适的。

她不知道药王谷还留有什么后手,如果贸然解释,最后吃亏的还是她。

而慌乱的表现也会让其他人对她的印象变差......唐姣默默地深呼吸了几下。

没有从唐姣这里得到半点反应,药王谷长老神情复杂地瞥了她一眼。

“长老的意思是,唐姣是在服下丹药之后,使用法宝重创了晁枉景吗?”萧琅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头,她不喜欢这种引导式的说法,可又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种可能性,于是她转向帘帐,问道,“在座的丹修真君,认为长老所说的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帘帐那端这次回答得很快:“不无可能。”

谢南锦说道:“可惜晁枉景没能来到这里,否则就能从他身上查验了。”

长老对答:“因为他伤势太重,我恐怕他来到此地会被尊者的威压所创。”

“不过,当事人不亲临现场,还是有些不合规矩。”徐沉云淡淡垂眼,望向药王谷众人,“为了证实药王谷的说法,我想应该也需要由九州盟来查验,长老意下如何?”

唐姣的神经绷得像一根弦。

无论是她、风薄引,还是燕宿,都很清楚晁枉景伤势没有那么重。

在座的都是九阶真君,只要一眼就能辨出晁枉景的伤势。

倘若长老真的松口答应了,这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她屏住呼吸,目光紧紧地追着药王谷长老,看到他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徐沉云的提议感到紧张,甚至连一滴冷汗也没有流下,他的嘴唇牵动着,拉扯开,露出森白的牙齿,黑黢黢的空洞与血肉,舌尖在上颚触碰了一下,很平淡地说道:“当然没问题。”

唐姣立刻明白了。

她的背脊渗出一层冷汗,手脚彻底冰凉,如堕冰窖。

在得到长老的答复后,徐沉云并没有露出预料之外的神情,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李裳眉在他们临行前曾说过的“此行注定不平稳”终究还是一语成谶。

他侧过头看向萧琅,“萧真君。”

萧琅点头,“我明白了。”

随即,她抬起头,视线的尽头是二十级玉阶之上,那个空无一人的座位。

“请盟主将万象之镜借我等人一观。”萧琅恭恭敬敬地行礼,说道。与此同时,徐沉云、谢南锦,包括那帘帐后的众人,都面朝座上,躬身行礼,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殿内忽然响起了清浅的呼吸声,极缓,极淡,如同被水晕染的岩彩。

那人没有回答,但他的举动已经替他作出了回答。

座位靠背上的圆形镜子发出生涩的咯吱声响,迅速缩小为光斑,挣脱束缚后,它轻飘飘地飞到了大殿的正中,也就是唐姣、药王谷众人与三位刑狱司之间,然后重新变为一面巨大的镜子。说是镜子,其实它的原理似乎更像是传送阵法,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唐姣清晰地看到镜子中倒映出了病榻上的晁枉景,而他明显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景象。

他消瘦了许多,奄奄一息,完全不像地域中的那副样子,凹陷的眼窝中,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唐姣,唐姣很轻易就能读出,那种暴烈的、深沉的情绪正是恨意。

恨到想将她剥皮,恨到想将她抽骨,恨到想夺走她的一切。

唐姣感受到了,却还是没有逃开那种恨意,而是很平静地望回去。

我也想将你剥皮,我也想将你抽骨,我也想夺走你的一切。我想一开始就杀了你。

她的眼神这样诉说着,只有晁枉景能够读懂的,和他几乎一致的漠然。

“晁修士。”萧琅说,“不要紧张,我们只是查看一下你的伤势。”

镜子那端的晁枉景收回视线,很艰难地点了点头,他似乎连话都很难说出口。

“那么......”萧琅看了看徐沉云与谢南锦,“为确保结果准确,依次查看吧。”

她走向了镜子,分出一缕真气,真气穿过了薄薄的镜面,在晁枉景的手腕上稍微停留了片刻,再抽回真气时,她抬颔示意另外两人上前查看。徐沉云与谢南锦依次上前,得到的结果都是一致的,由谢南锦说了出来:“他身上的伤势确实严重,后半生很难再突破五阶,在那些创伤上,除了春山白鹤鼎的气息之外,我感受不到任何其他气息。”

这些伤是从何而来?

唐姣没有料到药王谷会如此心狠手辣。

如果晁枉景的伤势与他们所说的不一致,那就让它变得一致就行了。

春山白鹤鼎是天品法宝,必定会留下气息,但如果是由修士来动手,只要刻意隐藏真气,就不会留有任何痕迹,所以谢南锦才会说他只在晁枉景身上感受到了法宝气息。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当时没将解释的话脱口而出。

药王谷只要将晁枉景摆出来,她的所有解释都会像是辩解。

从一开始,她的努力就是全无意义的。

不,也不能说是全无意义。

至少药王谷无法在提及百年前的那场赌约,也无法借此将她的炉鼎占为己有。

这位药王谷长老,如今应该非常恨她吧。

不但损失了自己的弟子,还不能夺走她的炉鼎,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唐姣猜测,就像自己不会让步一样,他们也绝对不会让她如此简单地回到宗门。

万象之镜在完成任务之后,变成了光斑,重新飞回了座位,镶嵌在靠背上。

萧琅问:“唐姣,事实已经浮出水面,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唐姣只是摇头,“我不会认下不属于我的罪名。”

于是萧琅又看向药王谷长老,“那么,药王谷希望合欢宗如何补偿?”

“合欢宗让我痛失一名爱徒,多日以来对药王谷的质问也选择漠视。”药王谷长老叹了一口气,沉痛地说道,“无论合欢宗如何补偿,这种缺憾还是会存在,不会因为有所补偿就轻易消失。”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又道,“有我弟子这个例子在前,很难想象合欢宗将天品法宝赐予一名低阶修士是何居心,就如同顽劣的孩童掌握了锋利的武器,这是极其不合理的事情,我只能借此希望以后不会有更多无辜之人惨遭毒手——”

长老说:“我恳请九州盟收走春山白鹤鼎,还修真界一片清净。”

他用的是“收走”这个词,但是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这分明是“剥夺”。

“长老。”徐沉云敛去唇边的笑意,眼神冰冷,一字一顿说道,“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的意思,你是妄图插手我合欢宗内部的事务?先不提罪名是否真的属实,如何处理是由我宗来决定,想要借助九州盟之手剥夺原本属于合欢宗的东西,你已经逾越了。”

“嗯——?”

谢南锦像是感受不到殿内凝重的气氛。

他拖长了尾音,奇道:“长老,我不认为你爱徒就完全无药可治了,比起拿走这个小姑娘的东西,我觉得你应该更关心你的弟子,比如试着去问问珩清答不答应救人?”

珩清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变幻莫测,修为也是实打实的深厚。

以他的实力,想要救下离死还差得远的晁枉景,重铸他的经脉不是难事,毕竟他所修的功法名为“枯木逢春”,只剩下一口气都能被他救回来,就是得看他愿不愿意救。

“等珩清长老出关之后,我自然会去请他医治我的弟子。”药王谷长老的脸色微微变了,他也知道,自己贸然提出这件事肯定会引起反对,如果唐姣此前没有说出那么一番话,他也就有正当理由将春山白鹤鼎取回,如此一搅和,事情反而变得麻烦起来了。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萧琅说道,“但是九州盟只负责维持修真界稳定,不负责平衡各宗弟子的实力。合欢宗选择将天品法宝交给一名低阶修士,自然有他们的考量,况且各位也看到了,春山白鹤鼎确实认她为主,我们不能强行撕毁他们之间的契约。”

那名师兄喊道:“那我的师弟难道就应该平白受此苦难吗?!”

徐沉云却忽然笑了。

殿内所有人都莫名地望着他,不知道他因何而笑。

“世上哪有平白无故的苦难?说了这么多,你想听听你的师弟是为何受此‘苦难’的吗?”他看向唐姣,意有所指地说,“这样一个冷静聪明的小姑娘,为什么偏偏要对晁枉景做出那种事情,你难道不想知道吗?还是说,我们了解的是两个不同的故事?”

“这不是你为了袒护师妹所说的话吗?”师兄皱眉道,“你有什么证据?”

药王谷长老看着徐沉云,眼皮突突地直跳,不知为何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位被封为“临川泊雪”的,看起来清雅高洁、毫无阴霾的俊朗剑修,闻言,露出了一个堪称恶劣的笑容,嘴唇微启,轻轻吐出一句话:“不好意思,我只是想知道药王谷到底构思了怎样的故事,所以没有在一开始就说出这件事......证据,我确实有。”

他抬起手,一枚质地清透的玉牌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中。

那种特殊的、带着粼粼波纹的光辉,是任谁都无法轻易模仿的。

萧琅已经认了出来:“这是地域分发给修士的玉牌?”

“初设三大地域之际,九州盟为了确保能够掌握修士的行踪,会用玉牌记录两个时辰内的影像。”徐沉云点点头,说道,“由于玉牌储存有限,所以每日都会定时清理。正巧,在两宗协同探索地域的那日,我便是成员之一,早就得知了此事,才及时在玉牌内的影像被清除之前将它拿走,就是为了在你问我是否有证据的时候有解释的余裕。”

“事情经过到底如何——”

徐沉云说:“就由各位亲眼判断好了。”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无所谓,我会调监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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