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丁这时已经平静了许多,苦笑道:
“牛师兄方才叮嘱说,让我暂时不要饮酒,只能以茶代酒了。
我……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本来就已经严重拖了大家的后腿,还好……运气还算不错,总算没把厄运带到新的一年。”
“赵师弟,我也敬你一杯!”
唐冻笑道,“这样的坎,以后还会有不少,希望你能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五师兄,我也敬你!”清风难得地开口附和。
郭奉天起身大笑,“来,大家一起敬赵师弟!”
“大家干杯!新年快乐!!”冯宽举杯。
“哎哎,等等,还有我呢,等等我啊!”
就在这时,屋外面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冯宽开门一看,不是别人,竟是唐冻她爹——唐太顺。
“太顺爷啊,这大雪天的,又是年关日,您这……也太拼了吧!”
冯宽感叹着迎他进来,刚好九个人坐满一圈。
“哎呀,你们是不知道啊,我十天前就从家里出发了,这一路,实在是太难了。”
唐太顺捧着暖香炉,喘着粗气,头上冒着热汗,“路上结冰下雪,山路又不好走,慢的确是慢了点,好在没有出什么事。”
“谁让你来的?”
唐冻嘟囔一声,关切又懊恼道,“在成都好好呆着过年,不好吗?”
“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过年不回去看我,我这当爹的,当然要来看你啦!哈哈哈,冻儿,山上冷不冷,这些天没把你冻坏吧?”
“师姐她好着呢!您呀,不用太担心她。真正苦的人,是我呀!哎,唐伯伯,您是不知道啊,师姐她……”
唐冻清咳一声,冷冷瞥了冯宽一眼。
“我家冻儿……她怎么了?你小子快说啊!”唐太顺急道。
“她……她对我,简直是太好了!”
冯宽刚刚还想趁机诉苦,被唐冻眼神警告之后,只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话锋一转:
“山上的日子虽然苦,可每次,只要一想到师姐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无处不在、如春风一般的笑容,我就感觉身上充满了无限的力量……”
“哈哈哈,我家冻儿一直都是这样的啦!这也是她这个当师姐的,应该做的。”唐太顺摸了摸胡须,欣喜又得意。
晚饭完毕,唐太顺泡了个热水澡,安排好随从侍女们各自扎营住下,随冯宽等人一起去三清殿守岁。
拜完三清,众人又一同来到塑像后面,侍女们送来暖香炉、彩玉屏、各色水果蜜饯、茶水点心,九人围坐成团。
郭奉天追忆往昔,忽叹道:
“以前过年,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热闹过!”
冯宽笑问道:“大师兄,你到底是喜欢热闹,还是清静呢?”
“当然……还是清静啦。修行之路,清静为常。不过嘛,一直清静久了,偶尔还是要热闹热闹一下。不然啊,容易癫狂,甚至会走火入魔。”
唐太顺插话道:“你们几个年轻娃娃,说什么呢?我就喜欢热闹,热闹多好啊!人多,大家一起开开心心的,人生在世,就应该热闹一点。孤身而来,又孤身而往,多么无趣又无聊啊!”
“可是人多,也不见得就一定热闹……”
明月难得地开口说:
“我小时候过年,村里闹饥荒,大家都没饭吃。所有人都在挤在一起……有的啃树皮,有的咽观音土,甚至还有……”
清风拍拍他肩膀,长叹一声。眼见气氛走向不对,冯宽又笑道:
“热闹也好,清静也罢,大家喜欢哪个,就努力去追求就好啦,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
牛淙连连附和:“小师弟说的有道理!”
“他就会油嘴滑舌。”唐冻耸了耸肩。
张翠山笑道:“冯师弟,你说要努力追求。那你说说看,你以后要追求的……到底是哪个呢?”
见众人都朝自己看过来,冯宽喝了口茶,轻叹一声,十分装逼地说:
“热闹或者清静,我都不在乎,我啊,追求的是……自由!”
“自由?什么是自由??”赵小丁眼放光芒,又疑惑不解地问。
“自由,就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去想去的地方,吃好吃的东西,看喜欢的风景。
累了,可以歇着,困了,能够安眠,风雨不阻豪情,岁月不动初心……”
四下一阵沉默,郭奉天却不以为然:
“小师弟,我等长于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身拘于此,何来所谓的真正自由?”
“啊?我这……也不过是小小的自由而已,什么天啊地啊,管它呢!只要天不塌,地不陷,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郭奉天摇摇头,忽然站起身来,声音大了许多,直直地盯着冯宽,一脸认真道:
“若是天真的会塌,地真的将要沦陷,或者……这天地之外,另有更加高远广阔的的天地呢?”
冯宽顿时有些茫然无措,半天说不出话来。又是一阵沉默后,唐太顺恼道:
“你们几个小毛孩子,净在这里说什么瞎话呢?这大过年的,说些吉利吉祥的话不好吗?天一亮,可就是元日啦!”
“我爹说得对,希望新的一年,大家都能修为精进,平安顺心!”
“什么?冻儿……你你你,你说什么?”唐太顺忽然激动莫名,陡然站起身来。
“你说的对。”唐冻马上恢复成之前的淡漠模样。
“不对!我刚才明明都听见了,你叫了我一声「爹」,哈哈哈哈,我家冻儿……终于又肯叫我爹了!哈哈哈哈哈……”
见他笑着笑着,最后竟又哭了起来,唐冻心内的某个地方,忽然也被触动了一下。
冯宽回过神来,递给唐太顺一块绸巾:
“唐伯伯,师姐她呀,她就是这样的人。嘴上不承认,实际上啊,心里面也是一直都念叨关心您的。您是不知道……我晚上经常趴到她屋外面,听她自言自语什么……”
“真的?”
“绝对是真的,比珍珠还真!”冯宽信誓旦旦。
“好你个臭小子,看我不打死你!上次偷看我闺女洗澡,还没跟你算账!居然还敢再犯……你你你……别跑,他奶奶的,给我站住!”
…………
到了后半夜,三清殿内,从一开始的热火朝天,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郭奉天几人闭目静坐,唐太顺靠着墙打盹儿,偶尔搭腔几句。
清风明月强撑了一会,还是睡了过去。到最后冯宽也蔫了神,赵小丁却一直都精神奕奕。
怕打扰到其他人,赵小丁专门拉着冯宽到另外的角落说话,会不时地问他一些修行上的问题。
赵小丁终于摸到了那道门槛,冯宽是真心替他感到高兴。回答问题时,也有种自然而然的得意和开心,尽管身困体乏,他依旧会不厌其烦地解释回答。
然而过了一会,赵小丁便开始摇头苦笑起来:
“冯师弟,听你说了这么多,我忽然觉得……还不如一开始就不问呢!”
“啊?为什么?是我哪里说的不对么?”
“不是不对,是太离谱了!”
唐冻冷不丁地传来一句,“臭小子,学了个半吊子就开始好为人师了?赵师弟,你以后离他远一点,千万别跟他学坏了!”
“师姐……”
冯宽无奈又委屈道,“刚才你爹冤枉我,你咋都不替我辩解呢?”
“还敢提这个?谁让你偷听我说话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啊!没大没小……”
啪啪一声,唐冻闪身过去,在他脑门上迅速弹了两下,“刚才大家都看着,加上有我爹在,我没好意思出手。再有下次,哼哼,看我不……”
“呼~啊呼~~”
不等她说完,冯宽呼呼大睡起来……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清风明月做好早饭,众人又一同来到伙房饭堂。
冷冷清清一整晚,陡然又沉浸在温热的气息当中,冯宽忽然感觉,自己的所有动作,好像都比平时要慢了半拍。
一碗稀饭喝到一半,勺子拿在半空,他有些神色恍惚:
“上次通宵的时候……好像还是在那个世界。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学校南门外的红树林网吧,跟几个同学一起,五人开黑……”
骤然间,冯宽只觉得眼皮子无比地沉重,脑袋往下扎了一下,磕到桌面,猛地又惊醒过来……
赶紧一口喝下稀饭,一声哈欠,冯宽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各位老铁,那啥,你们慢慢吃,实在扛不住了,不好意思啊,我先回去睡了。”
“冯师弟,等等!”
赵小丁好奇地问,“什么是老铁?”
“呃……赵师兄啊,你能不能暂且消停一点,等我睡醒再问?反正……是一些吉利又吉祥的话,那啥……我真要回去睡觉了,天塌了也别叫我!”
冯宽笑着摆摆手,推门准备出去。
就在这时,唐太顺的几个随从忽从外面跑进来,急慌慌地道:
“老爷,不好了!外面……来了一群官老爷!”
唐太顺正安静地对付手中的肉包子,吓得手一抖,包子滑落在桌上……
“李顺,你把话说清楚,到底谁来了?”
“老爷,就在刚才,观门外来了一群官老爷,还有不少拿枪带棒的官军。我刚准备出去打水,见到人,马上就跑回来了……”
“他奶奶的,不就是账款没有结清嘛……”
唐太顺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这大过年的……居然从成都追到这里来了?”
李顺眼珠子转了一圈,“老爷,不会是孟家找人搞的鬼吧?”
“咳咳。”
唐冻眉头一挑,“这大过年的,冒着风雪也要跑来这里,原来……是为了躲债啊!”
唐太顺老脸涨得通红,正要解释时,院门外忽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敢问……张仙君可在?”
冯宽一听,只觉得这声音莫名地熟悉,出去往外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之前的那位襄阳守备将军——王敢。
一下子清醒不少,冯宽用力揉了揉眼,见他身边还跟着一位打扮奇怪,有些类似于他印象当中的太监公公之类的人,也没在意,当即抱拳笑道:
“王将军,你怎么过来了?”
“冯小哥,别来无恙啊!”
王敢淡淡一笑,同样朝他抱拳:“请问你师父……张仙君,现在人可在观里?”
“我师父他……”
“他老人家云游去了,并不在观里,何时回来,我们也不清楚!”
郭奉天出来,抢了冯宽的话,不咸不淡地回答。
很快,伙房其他人也都出来到院中。
那公公一脸不悦,扯着公鸭嗓冷冷道:
“王将军,你赶紧带人,把屋子都给我搜一遍,务必要找到张仙君本人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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