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良玉实在是不想再蹈昨夜覆辙,直起身拿过萧钦竹手中的帕子,说道:“我自己来便是,郎君公务繁忙,我让小厨房备了暖身的汤品,郎君不如喝一些?”
萧钦竹收回手,“好。”
萧钦竹此人端正克礼,一举一动都像是礼教书上的动作标杆,丁点儿错处都挑不出来。
他确实如庄良玉传闻中听说的那样,是个冷面杀神,平日里半点多余的表情也无,但也同样并不像传闻中那样不近人情。
第24节
是个还不错的合作伙伴。
本着要做一个称职而优秀的合作伙伴的原则,庄良玉决定问候一下自己的合作对象,“郎君可用了晚膳?”
萧钦竹喝汤的动作顿了顿,飘来两个字,“不曾。”
庄良玉顺口问道:“郎君何不吃过晚膳再继续处理公务?”
“恐生意外。”
庄良玉还思忖这“恐生意外”到底指的是什么,毕竟目前风平浪静,也属实找不到什么意外的生处。
萧钦竹的视线落到庄良玉的左臂处,“伤口如何了?”
她心下了然,原来萧钦竹说得是这些只敢背地里下手的小人。
庄良玉心情尚可,所以有调笑的心思,说道:“昨夜郎君不是见过了?”
果然,庄良玉一逗,萧钦竹的耳根又红了。
萧钦竹放下碗,故作镇定,“府上有专门调制的伤药可以祛除疤痕,随时可以领用。”
庄良玉笑得眉眼弯弯,“郎君介意疤痕?”
萧钦竹摇摇头,神色平静,“习武之人身上难免留疤,我不曾介意,自然也不会介意你。”
庄良玉没说话,专心喝汤。
但萧钦竹似乎在等她回应,想了想又解释道:“群青论坛一事让你备受瞩目,圣上关注国子监,自然也关注你。否则——”
萧钦竹的眼神落到庄良玉左臂,剩下的话不言而喻。
庄良玉自然懂自己的举动有多么大胆,无论是群青论坛上让下三学监生直抒见闻还是金玉书斋刊登监生论文,每一条都动了世家把控阶级晋升渠道的根本利益。
雍王朝建立不过四十年,曾经在风雨中力挽狂澜的金玉阁十二公如今俨然成了遮天蔽日的大树。
哪怕是顺德帝,都要顾及十二公的面子,才能坐稳屁股底下的龙椅。
庄良玉笑得纯良无辜,做出一副懂了又装作不懂的模样,“郎君放心,不会横生事端。”
萧钦竹并非怕庄良玉的想法会惹来什么麻烦,以忠国公府目前的地位和能力,只要庄良玉不是直接冲撞到天子面前,万事皆有回转余地。
更何况——
他也不愿看到一株鲜活的、向着天空生长的幼苗,最终因为四方天地和条条框框的局限在家宅后院中丧失生机。
“你无须过多顾虑,既然来到萧家,萧家自然会站在你身后。”
这就是庄良玉想要的态度。
她不需要萧钦竹的情爱,至少对于这个时代而言,一个来自男人的爱并不是能够让她能够站稳脚跟的砝码。
承诺、交易、协定,这才是庄良玉的定心丸。
她反复确定自己在这场交易中的价值,不断加重自己的价值,就是为了让每一个执棋者在想动她这颗棋子的时候,都要过脑子想一想,到底能不能轻易舍掉,有没有替代品。
比起所谓的命不由己,庄良玉更想让自己尽可能活得滋润,并且长寿。
生杀予夺从来都是上位者的一句话,但让顺德帝看到动摇十二公根基希望的她,值得这位帝王在要她小命前思考片刻,就足够了。
帝王的片刻犹豫,就是她最大的底牌。
庄良玉该好好谢谢这个撮合她与萧钦竹婚事的人。
庄良玉沉思的功夫,半湿的发尖粘在寝衣上,洇出一片水渍。一抬头,就看到喝完汤的萧钦竹向她走来。
手上又拿起了用来干发的帕子,他说:“秋日天凉,多注意些。”
庄良玉抬手想自己干发,结果萧钦竹已经站在她身后。
昨日成婚气氛烘托到位庄良玉还没什么感觉,但今日——
这样一个大男人站在自己身后,庄良玉怎么想怎么不自在,颇有种命门都被掌握在对方手里的失控感。
“……我自己来?”
“无事。”
庄良玉,“……”
你没事我觉得有事……
庄良玉没话找话,“郎君今夜未用晚膳,不如我让春桃秋光她们去做点简单的宵夜?”
感受到发梢被人握住,庄良玉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像是自己的神经都被握在了萧钦竹手中。
“冷?”
庄良玉强忍着尴尬点点头。
下一刻身上一暖,这萧钦竹竟然给她扯了披风来。
如果不是庄良玉确认自己之前跟萧钦竹确实没什么交集,也确实对自己几斤几两有着清晰的认知,她都要以为萧钦竹是暗恋她了。
庄良玉没结过婚,不知道现代夫妻相处起来是什么模样,更不知道古代的夫妻相处起来又是什么模样。
但她确信两个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新婚夫妇肯定不是现在这样。
庄良玉不抗拒跟萧钦竹维持良好的关系,但是比较抗拒会在这之上发展出感情依赖。
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而言,深宅大院,四方天地,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感情寄托会逐渐收束到一个男人的身上。而感情寄托过于单一的时候,就是容易失去自我的时候。
哪怕庄良玉这副看似拘束在礼教之下的壳子里藏着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也是一样。
环境是会改变人的。
庄良玉心中微微一声叹息,抬手握住萧钦竹的手,“郎君,夜深露重,沐浴更衣吧。”
萧钦竹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凝视半晌,嗓音微微暗哑,“好。”
……
云雨初歇,庄良玉气喘吁吁地缩在床褥之间,像是困倦极了的猫崽儿。
庄良玉脸上还带着薄红,发丝因着汗水在肩颈蜿蜒,像是青黑的细蛇。
她缓了缓,好不容易才从目眩的酸软中回过些神来,披上外衣起身去做清洗。
这个时代的她甚至还不够十八岁,她并不想早早就承担做母亲的责任,也不想将自己的性命交代在并不发达的医术上。
庄良玉从床里侧起身,越过萧钦竹便直去浴房。
浴房的池子里常年蓄水,四季常温,而且是活水,为的就是方便主人家沐浴。
庄良玉起身的时候没有留心,随手扯过的一件外袍竟然还是萧钦竹的寝衣。
方才还一室春意的卧房突然变得有些冷寂,萧钦竹支起身子,看着庄良玉披着他的寝衣向浴房走去。
因着二人新婚,屋里的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连他们二人的寝衣也是绣了戏水鸳鸯、琴瑟和鸣的吉祥图样,红底描银,更衬得庄良玉容姿卓绝。
萧钦竹心头又有些起火,喉头滚动,想跟上去,但最后又归于沉默。
他抬手拂过还有余温的床侧,心中头一次因为庄良玉闪过疑窦。
萧钦竹套了件外袍,起床用凉茶压火。
大约过了一刻钟,听到从浴房传来的动静。
看到庄良玉披着他的寝衣走回来,一路走还打着小小的哈欠,像是困极了。
萧钦竹站起身,正想说什么。
庄良玉只是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垂着眉眼直接滚进床褥之间。
动作熟练地用被子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不消片刻便传来冗长而平稳的呼吸声。
萧钦竹狐疑地看看自己,又看看已经困到睡得毫无知觉的庄良玉,细想片刻决定明日晚上干脆再晚些回来。
回来直接睡觉便是。
吹熄卧房中最后一点用来照亮的烛火,萧钦竹刻意放轻动作上床,在夜色里望着帐顶出神。
秋日里夜色甚凉,但偏偏庄良玉一无所知地裹走了被褥。
萧钦竹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寝衣——还是庄良玉的。
一层一层的冷意不仅蔓上萧钦竹的身体,也侵袭萧钦竹的心。
良久,他像是妥协一般,在夜色中微微叹息一声,舒展手脚,将裹着被子的庄良玉揽进怀里,然后努力挤进被窝。
……
翌日清晨,庄良玉醒来时已经过了卯时,萧钦竹早就不知去了何处。
虽说大雍官员值婚丧嫁娶之际,会有五日休沐,但萧钦竹此人分明像是将自己焊在了兵部的岗位上。
庄良玉昨夜睡了个好觉,她体质多少有些偏寒,入了秋冬时常觉得手脚冰凉,但昨晚却难得没有冷冰冰的感觉,反倒睡得热腾腾的。
庄良玉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裹着的竟然是萧钦竹的寝衣,她一低头,就看到自己的寝衣被叠得方方正正的放在萧钦竹的枕头上。
“……”
庄良玉脑中忽然有些不大好的猜想。
萧钦竹这家伙——不会昨晚穿着她的寝衣睡了吧。
庄良玉努力将画面甩出脑袋,可偏偏越不想,就越是不受控制的在想。
以至于当早膳时看到萧钦竹,庄良玉脑袋里都还是萧钦竹穿着自己的寝衣的模样。
庄良玉觉得脸上有些犯热,甚至不好意思看萧钦竹这张格外正人君子的脸。
倒是萧钦竹察觉出庄良玉的不对劲,问道:“夫人,可有何不妥?”
庄良玉神游天外地说道:“……可能是我不大妥。”
“可需要传大夫?”
庄良玉风马牛不相及地说:“我觉得要先看看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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