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步入御街，望着眼前火树银花、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依稀间，又听到街楼有人吟唱上元词，司马沉沉忽然想起初来京城的那个上元节，与杨应彩、胡小婵同游京城的美好画面。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司马沉沉放停脚步，跟着歌声细吟一番，沉郁的内心稍微明朗了一些。

“哎哟，这位小公子倒是挺有闲情雅致的嘛！”

正感叹时，一位穿着大红绫袍的半老徐娘从后靠了过来，手直接搭在了司马沉沉的肩膀上。

一股夹杂着淡淡尸臭的苏和香味涌进司马沉沉鼻间，转瞬便将其心脾浸透。

司马沉沉心神为之一**，可是马上，一种滔天的屈辱愤怒感觉，又从心底奔涌而出。

“给我拿开你那几百年的臭手！”

司马沉沉没回头，用一种压抑无比的嘶哑声音，极其冷酷地回应道。

女子心内一惊，当即收手摇身一变，化成一个妙龄少女，换了身鹅黄长裙绕到司马沉沉面前，冲他浅浅笑道：

“公子真是好眼力，老娘……咳咳……嫣然我在这破地方游**这么久，总算遇到了个有骨气的活人！”

半眯着眼，看着眼前女子娇俏可爱的模样，轻嗅着随风飘来的纯粹丁香味道，司马沉沉刚刚积蓄而起的负面情绪很快随风消散。最后，只是略带警惕地问：

“刚才也是你？”

女子捂嘴轻笑一阵，“要是嫣然刚才就这样打招呼，公子是不是……现在已经问我姓名生辰了？”

“你可能比得上聂小倩，可我，绝不是什么宁采臣。”

司马沉沉瞪了她一眼，整了整衣冠，一本正经地说，“提刑司公干，闲杂人鬼一边去。”

“哈哈哈哈……公子你说话太有意思了！”

女子忽然捂肚长笑不起，司马沉沉懒得理她，绕过去走没两步，女子三两步追上来后，面对他一边倒退着往前，一边笑道：

“我叫慕容嫣然，公子一个人出来公干，什么防护措施都不弄，就不怕那些妖魔鬼怪，把你给生吞活剥了么？”

“我叫司马不二，永夜时你们不得无故伤人，这一点规矩我还是清楚的。”

“咯咯咯咯……不二公子此言差矣，这规矩只对那些新鬼小鬼有用。

牛鼻子不管事，藏天大人不见身影，京城之上，我们基本上是想怎样就怎样。

不然你看，这大街小巷，除了几个戴了避退符、平安符的活死人，还有哪个像你这样的？”

听到这，司马沉沉忽然停下脚步，犹豫一下，还是没拿出耳清目明水。

“嫣然姑娘，什么叫活死人？”

“一群看起来和你一样，实际上灵魂残缺、见不得太阳的可怜虫。”慕容嫣然嗤笑道。

司马沉沉耸了耸肩，“姑娘不必笑他们，大家都一样。我也是可怜虫，姑娘你是可怜鬼。”

见她笑容一滞，忽如石化一般愣在原地，司马沉沉不禁生出一丝愧疚来，忙闪躲着往前去了。

进到尚善坊，灯火辉煌依旧，只不过色彩缤纷灯光，统一变换成了略显清冷的乳白色。

越往里去，喧闹声也渐渐消散，替换之的，是淡雅清新的丝竹管弦音。

“他妹的，意姐以前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啊，一遇到漂亮姑娘就容易乱心神。这他娘还不是人……咳咳，反正也没真正看出来……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啊！”

将耳清目明水放到内衣最里边的位置，司马沉沉压低着头往前走，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不要放在大路两边的那些熟悉宅邸上。

饶是如此，不多时，近前忽然响起的洪钟礼乐，很快便震住了他的身体和神魂。

司马沉沉凝望着熟悉的乌金地面，艰难扭头看去，那面依旧干净醒目的门匾映入眼帘。

所幸，门匾上面的楚国府三个字，如今已更换为了“圣清府”，门口的两只铜狮子也没了踪影。而且这会，大门口整整齐齐地站了好几排人。

除了少部分穿着官服的官员、军士，其他人皆着灰袍，面朝大门躬身而立。大门两边是击乐诵礼的和尚、道士。

虽然没抹耳清目明水，也只能看到大部分人的背影，司马沉沉还是能确定，这些人便是京城那存活下来的三千人当中的一部分。

胡思乱想一阵，过往在楚国府的许多画面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月儿是不是在里面啊？杨青、楚大哥、韩大哥他们……还活着吗？还有……”

好在这时，岳小明忽然从前面巡视过来：

“子虚，你小子来的可真准时啊！圣使大人在里面，马上出来，赶紧打起精神来。”

“哦哦哦，好的！”

目送岳小明回到队伍前面，司马沉沉锤了捶自己脑袋，学着附近军士的模样，在人群最后面来回巡视起来。

王福全领着一众圣庙上卿，在陈志、崔从书、陆永等人的陪护下，志得意满地来到这个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

想象过很多种重新回到地上的画面和场景，一直到现在，王福全都非常满意。

可等到头顶的床铺移开，杨青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犹如太阳一般的光明洞口时，他还是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短暂沉默后，陆永朝上喊话道：

“姓杨的，还不快快放下云梯，迎圣使大人一行上去？”

“圣使大人？哦想起来，抱歉……欢迎几位大人重回人间！”

望着垂落下来的青云绳梯，王福全忽然有些害怕。下面众人见他不动，都呆在原地不敢动。

“圣使大人？”

过了好一会，崔从书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出声提醒。

“要不，请陈大人先上去……看看情况？”

“崔大人所言极是，圣子大人经常往来上下，连接里外，劳苦功高，还请先行！”

王福全如释重负地朝陈志笑了笑。

陈志也不推脱，点点头，跳身在云梯上轻点一下，随即如灵蛇一般直飞冲天，倏忽间没了身影。

远远听到杨青对陈志极尽谄媚的话语传下来，王福全不由得心头火起，顾不得自己一直打造的世外高人形象，撸起袖子便跳上云梯，歪扭着身子开始拼命往上爬。

“姓杨的老奴才，还以为你是曾经的鬼王左使呢？老子才是圣庙正主，你他娘的以后去了地下，还想不想……

心里正骂骂咧咧，“啪”地一声，云梯一端的绳子忽然断裂开，王福全顿时吓得哇哇大叫，当即蜷紧身子，死死抱住云梯。

“有妖魔进来！啊～救……救命啊！！”

“圣使大人莫慌，只是绳子断了，老奴拉您上来。”

杨青干笑一声，过来把着云梯，三两下便将王福全提了上去，底下早已一片哗然。

从杨青手中接过布巾，王福全黑着脸擦干头上身上的汗水，这才慢慢缓过神来。

“杨老身体不错啊！圣君不久前才开右眼，如今看来，他老人家的恩泽，很早便已惠济到了京城之上。”

“圣使大人所言极是，所以说嘛，之前你们就不应该躲去地下，普天之下，就没有圣君大人照顾不到的地方。”

王福全讪笑不语，陈志似乎没兴趣听他们说话，直接推开房门，望见张咏、范仲淹二人正候在外面后，径直靠了过去。

不等二人见礼，陈志开门见山地问：

“听说，他回来了？”

两人同时一怔，张咏皱眉反问：

“大人说的他……是谁？”

陈志低头沉默一会，又看着范仲淹问：

“陈载人呢，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不过来？”

“陈大人不久前伤了脚，如今下不得床。一切已按计划安排好，大人尽管放心。”

陈志点点头，绕过他们，独自又出了府门。待看到一身皂色官服的岳小明在门口巡视，举止神色沉稳镇定，陈志难得露出一丝笑来。

府外群众见到陈志，不似地下那些人一样，瞬间便沸腾了，连同军士、官员在内，一个个打了鸡血一样围了过去。

“圣子大人，是圣子大人！”

“等了大半天，总算没白费工夫啊！”

“圣子大人近来可好，托您的福，京城不久前终于下了雨！我们总算熬出头啦！”

“这会上来，您可得多住几天再走啊，我家娃娃还没见过您呢！”

陈志会心一笑，心内却忽地一阵绞痛。

强忍着不适朝他们招了招手，稍缓一会，陈志苦笑劝道：

“诸位乡亲父老，请冷静一下，今天的主角是圣使大人。我只是随行过来，感觉里面有点闷，出来透透气的，没想到外面还这么热闹。”

“圣子大人也是人，圣君有言，人人生而平等。你们很快也要转去地下，还是提前适应一下为好。”

岳小明向陈志略略拱手，随即言辞冰冷地朝众人说道，“回你们刚才的位置站好，不要给圣使大人以及几位上卿留下坏印象。”

一个官员忽然不乐意了，问道：

“哪里冒出来的小捕快？我们在跟圣子大人叙旧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就是，谁说我们要去地下了？地上妖魔鬼怪再多，永夜再长，我们也能见得到太阳，呼吸得到干净之气。我即便死，也不会下去当个活死人！”

“这小捕快我认得，他之前明明逃到地下去了的，这会指不定是人是鬼呢，大家离他远点！”

一时间，所有人像见了鬼一样，纷纷避退不及。岳小明身体微微颤抖，方才还平淡如水的眼神，渐渐冒出了幽绿色的光芒。

“看！我就说他不是人吧！正常人哪有眼珠子这样的！”

“他奶奶的，张大人，范大人他们人呢？明明之前说尚善坊很干净、安全的，现在倒好，这么快就混进来了一只狗畜生！”

“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岳小明抽出佩刀，怒不可遏地朝说话那人走去，懵了一会的陈志如梦初醒，赶紧拦住他。

“小明兄，冷静一下！”

“我冷静你妈！你小子别在这里给我装好人，给我滚开！！”

岳小明不依不饶，可无论怎样，都没法将陈志推开。

“居然敢侮辱圣子大人！狗畜生，我就算打不过你，也要跟你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