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暖阳悄悄地爬上了老旧的木窗,在绣有鸳鸯戏水的老式被面上留了一组好看的光影。被窝里的邢猛志动了动,实在睡不着了,却也不想起床,当辅警天天忙得骂娘,可要真闲下来,体内的生物钟却还在习惯性地忙碌着。如果值夜班,这个点应该刚到家歇口气;如果没值夜班,这个点应该和队里的兄弟一块聊天打屁。其实说起来忙碌的也不叫什么事,邻里纠纷啦,丢猫丢狗啦,小饭店食客吵闹啦等,每每他们威风凛凛地着一身警服到场,那些事很快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之所以还坚守着这份薪水不高的职业,那是因为它能给予你无法替代的成就感和被尊重的感觉,穿着它,会多一份责任。可脱掉它,并不会因为你去掉责任而轻松,相反的是,会多一份比责任更重的失落。
邢猛志起床了,特意穿上了警服,抚过臂上“辅警”的臂章,心里面五味杂陈,它的含义是“从事警务辅助工作的人员”,严格地讲是介于保安和警察之间的一个职业,所以其实算不上……警察。
一个人最悲催的不是一辈子实现不了理想,而是距理想只有一步之遥,可却被现实隔成了咫尺天涯,永不可及。
比如今天,如果有一个关心,如果有一份问候,如果有一句道歉,哪怕有一个电话,或许他都会考虑待在这个没有其他辅警愿意从事的高危任务里。可惜没有,什么都没有,看来他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分量,还很傻很天真地以为,付出会得到同等的回报。
他决定了,决定穿上这身警服去一趟特巡警大队,然后交了警服,回来好好复习,准备公考,再考不过去就去找家公司应聘、打工。他又收拾了一身换下警服后穿的衣服,装好,在厨房里热饭草草吃罢,背着衣服和保温饭盒出门了。
出行的工具还是那辆高中开始骑的自行车,就近买了份水饺,他快骑着奔向北流路,赶在午时之前要送份饭去。家里还有位更辛苦的母亲,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一直忙到天黑,甚至有时候也要加班。省吃俭用的母亲每天午饭都是凑合,只有儿子想起来的时候,才有机会开开荤吃顿好的。
母亲工作的场地就在路边,渐近北流路的时候邢猛志小心瞅着,这一条路的环卫工会全天候守着一直跑来回,秋天的落叶多,每天不知道要来回多少次才能保持街道的干净。
什么都能给予子女的家庭是什么样子,邢猛志无从知道,可他清楚,如果家庭什么都给不了你,那你就得扛起责任,不要期待别人的同情和怜悯。他记得自己曾经羞于告诉别人自己母亲是个扫地的环卫工,可却是这位环卫工用微薄的工资支付了他高昂的学费。
后来他坦然了,有时候还会拿着大扫帚替老妈干会儿活,在别人或鄙夷、或嘲笑的白眼中坦然处之。长到一定的年龄就会明白有句话叫“儿不嫌母丑”,因为那是亲情,因为不管周围的世界有多么凉薄,亲情永远是热的。
“胖婶,我妈呢?”骑车的邢猛志问一位扫地的环卫婶。
裹着厚围脖的胖婶一指前头回了句:“前头呢,又来给你妈送饭啊?”
“啊,我走了啊,婶。”邢猛志笑着道。
“去吧……哎,这孩子孝顺啊!”胖婶羡慕地看了眼大小伙,晒得脱相的黑脸又面朝地开始干活了。
再往前就是龙湖公园了,晌午时分车人如织,在车隙里穿梭的邢猛志蓦地停下了,他像值勤发现追逃人员一样瞪大了眼睛,愣在当地。
视线里,穿着橘黄色环卫工服装的老妈,正和一位黑脸老头坐在路牙子上聊天,那老头怎么和……支队长贺炯有点像?不对,就是啊……换了一身便装,嘴里叼支烟,就那么坐路牙子上,邢猛志一下子都没认出来。
这时候,贺炯也发现邢猛志了,捅了捅邢母的胳膊,示意着她儿子来的方向。老妈一下子站了起来,邢猛志骑车快速驶到近前,愕然问道:“妈……这是?”
“这不你们领导吗?哎,不对啊,老贺,他们领导姓王来着?”老妈愕然了,一下子回味过来了。
贺炯笑着道:“老姐姐啊,我能骗你?我是他们领导的领导。”
“哎呀呀,那肯定是个大领导……哎呀呀,你看我这?”老妈不好意思地道,一拉邢猛志催着,“猛子,你快带着领导下馆子吃顿好的,跟我说了半天话我都没搞清。”
“哎,妈,你先吃啊,我给买了份饺子。”邢猛志把饭盒递给老妈。老妈不好意思地接着,脸上讪笑着道:“老贺……不,领导啊,他爸去得早,我这儿子啊,从小就懂事,我可是拖累他了。”
“哪里话嘛,百善孝为先,老姐姐,千金难求孝顺儿呀,有福气啊!”贺炯咧着嘴唇道,哪还有平时不苟言笑、叱咤风云的铁警形象。
邢猛志哭笑不得地看着贺炯,不明白咋个回事了。贺炯一笑道:“你给我个意外,我也给你个意外,收获都非常大啊!”
“有意义吗?我都准备……回特巡警大队,交了这身警服了。”邢猛志道。
“啊?咋啦?老贺,我儿子不会又犯错了吧?”老妈吓了一跳。
贺炯笑着问:“为什么用‘又’?以前犯过?”
“犯过,没当警察以前,老和人打架,所以刚才跟您说,当年就不该收留天贵那小子,把我儿子给带坏了。”老妈愤愤道。邢猛志难堪地道了句:“妈,老提那事干吗?”
“咋,不能提啊?小时候多听话,自从他进咱们家就把你带坏了,要不你爸能再不让他上门了?”老妈道。
这就尴尬了,恐怕支队长刚刚把这些情况都摸了个一清二楚,邢猛志不吭声了。贺炯道:“老姐姐,换季要换警服呢,你生的哪门子气啊?哎……要不一块吃顿饭?”
“不行不行,我们这活哪能下馆子,领导盯着呢,这一条路人多少呢,被查着又得扣工资……哎呀,这孩子,你傻站着干什么,快去……老贺,不不,领导领导……”
“我是你儿子领导,你不能叫我领导,就叫我老贺。”
“好,那老贺,上门了都,得请您一顿啊。”
“没问题,正好,坐我的车……哎,老姐姐,抽空我来看您啊。”
“哎呀呀,您可折我寿呢,我带儿子改天看您去。”
“必须的,做顿老家的筱面啊!哈哈,我都好久没吃过正宗的了。”
“没问题,没问题……”
邢猛志找了个停自行车的位置,自然而然地跟着支队长到了停车场。受宠若惊的老妈一直招手送别,不知道两人谈了什么,把老妈给乐得合不拢嘴了。
“面子给得够足了吧?”支队长笑呵呵地坐在驾驶位置。
上车的邢猛志无所谓地道:“谢谢支队长的套路。”
“套路?”贺炯纳闷了。
“套路,和亲人帮教差不多,对付嫌疑人我们也常用这招,亲情感化嘛。我们警务辅助人员,没必要这么上心啊。”邢猛志道。
“你个小家伙,还没怎么呢,就恃才傲物是吧?等着我们放下架子,放下脸面来求你?”贺炯瞪眼了。
“不敢,我都说了,准备去特巡警大队交警服,我们辞职很简单。”邢猛志道。
“呵呵,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高在上,放下架子、放下脸面求人的事我干得多了。我去求过那些心理专家,去求过兄弟单位的同事,求过嫌疑人和他们的家属。只要能求来‘除毒务尽’,别说豁出这张脸,哪怕豁出这条命,我都在所不惜。”贺炯道。
“对您是事业,对我是份职业,还是临时的,对不起,支队长。”邢猛志道。
“哦,看来白来了,那能告诉我,为什么去意已决啊?昨天还干得挺来劲啊?”贺炯疑惑问。
“去意嘛,早就有了,辅警的待遇差一截,这是有目共睹的。如果差一段时间吧,可以忍受,可如果要差一辈子,谁能忍受啊?”邢猛志道。
“也是,对此我无能为力,对你我表示理解……就当这是最后一天当警察,行程我来安排如何?”贺炯不争执也不说教了。邢猛志未置可否,这位支队长已经倒出了车,驶进车道,汇进车流了……
接下来就沉闷了,吃饭时一言未发,饭后还是支队长买单。回头就去逮丁灿和任明星,那俩货好对付,支队长连车都没下,一伸脖子招招手,虎着脸一吼:“上车!”就毫无阻碍地把两人给收罗进车里了。
三剑客重聚,后面那俩刚使眼色,开车的支队长就说话了:“邢猛志准备撂挑子辞职走人,你们俩怎么想的?”
“基本一致。”丁灿道。
任明星犹豫问:“奖金还算数吗?”
支队长哈哈一笑问道:“明星是个实在人啊,那你啥意思?有奖金就不走啦?”
“这个……你俩……”任明星正询问,一瞅气氛不对,算了,悻悻然道,“支队长,我们还是走吧,熬得过初一,熬不过十五,迟早的事。无论哪个队的辅警,一年也得换多半茬儿。”
“哎……这就对了,实在人。那今天就当你们最后一次当警察啊,今天结束,我们画一个圆满的句号,给你们兑现奖金,然后送回家。好歹也算有始有终怎么样?”支队长道。
“哎呀妈呀,太好了!”任明星一咧嘴,乐了。
“支队长,您这是带我们干什么去?”丁灿疑问道,这不是回支队的方向。
“好歹你们当过缉毒警了,但未必真正了解这个职业,带你们见识一下,将来吹牛别不着调啊……怎么样猛志?”贺炯侧头。邢猛志表情很淡,城府要比年纪看起来深得多,贺炯都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你在欲擒故纵?”邢猛志突然道,他侧视,看到了横肉颤着、凶相一脸的贺炯。贺炯恰恰也和他对视一眼,他笑道:“你总能猜中别人的心理,可为什么总要违背自己内心的想法呢?”
此言一出,邢猛志不说话了,他知道在这位阅人无数和抓人无数的老警面前,掩饰是不起效果的,那双犀利的眼睛总能洞悉你的内心深处。
十几分钟后,车驶到了一个让三人意外的地方:晋阳市第三强制戒毒所。
支队长突然来访,所长仓促应对。这里半数以上的工作人员是编制内警员,吃喝拉撒全在这个堪比监狱的地方,宿舍井井有条,军训的风格;餐厅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外面列队的警员接受巡检。支队长一挥手各忙各的去了,留下了所长,贺炯叫了句:“老齐,新人,过一遍……你们仨跟他过一遍。每一位缉毒警,都要上这一课,补上。”
贺炯交代完,就在院子里抽上烟了,齐所长前行带着三人进强戒区。
任明星嘀咕了:“我说,要不领上钱再说?”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丁灿烦躁地骂了句。
“好像你不想要似的,你那份给我?”任明星斥道。
邢猛志回头道:“闭嘴,瞧你那点出息,昨晚一起干的要是有处分,早把我俩卖了是吧?”
一下把任明星给噎住了,不敢提钱了。
“说什么呢?”齐所长回头,三人表情复杂,没人回答这位脸色晦暗、瞅人有几分凶的所长。这三位在他眼里明显是菜鸟,他背着手进了常年铁门封锁的强戒区,且行且道:“作为缉毒警,我们的信条是什么?”
“嗯?”任明星和丁灿一愣,给问住了。邢猛志道:“除毒务早,除毒务尽。”
“对。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每年全世界有十万人死于吸食毒品。因为吸毒而导致丧失正常智力,工作、生活能力的人呢,数字是一千万人。毒品犯罪和恶性犯罪一样,是对整个社会治安危害最大的存在。所以,我们的信条就在于一个‘早’字和一个‘尽’字,越早把一类毒品铲除、铲除得越干净,那可能受到毒害的吸食人员就会越少……我们的使命就是要守住禁毒这条防线,把毒祸拒在防线之外。”
齐所长说着,在门阶的位置,站定了。
他的背有点佝偻了,从后面看,警帽下露出的短发已经花白,邢猛志突然想起了马汉卫说过的那句话,缉毒警是堵着毒祸的一堵墙,要把毒死死地拒在墙外,不让它来破坏我们身边的幸福安宁。
他们是一类人,可在他们的身上,邢猛志看不到哪怕一点朝气,每个人都像颓废到骨子了,面相晦暗,神情难堪,和谁交流似乎都带着警惕。
“缉毒警有一条铁律:不沾毒品,不交毒友。知道为什么吗?”齐所长问,声音凌厉,回头时,三人摇头,他严肃道,“因为任何人的意志力,都无法抗拒毒品的控制力,‘一次吸毒,终身戒毒’不是吓唬谁,只要沾上毒品,一个人就不受自己思想的控制了;一名缉毒警如果沾上毒品,等待他的只有一个结果,知道是什么吗?……开除警籍,永不录用。”
哪怕是辅警,也被这话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跟着齐所长进了监所的强戒区,站在一所大房间窗外,看着里面正一起做操的人,二十余位,从外表来看都不像吸食人员。
“这是轻度的,吸毒时间尚短,自愿来参加强戒的。理论上,戒断毒品十五天之后就完全可以没有生理依赖,但是,毒瘾易戒,心瘾难除,一旦戒毒人员回到社会,再次遇上毒友或者再次有机会尝试,复吸率……几乎是百分之百。”齐所长道。
他边走边走马观花地介绍着。刚到重点看护的病房就让三人心生惧意了。一间病房里,几个医生正摁着一位吸食人员,那人满脸是血,摁都摁不住。护士的汇报听着像天方夜谭,这位犯瘾的抠下块铁皮,把自己的头皮给剐去了一片。
安排好紧急处理,齐所长回头看三人,解释道:“如果佛说的十八层地狱存在,那么吸毒者一定是堕到了第十九层。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只有一个:生不如死。来吧,我们继续……在你准备成为一名缉毒警的时候,我能告诉你们的是:第一,注意安全;第二,注意安全;第三,一定要注意安全。那些穷凶极恶的毒贩尚不是最危险的,因为毕竟是少数,真正的危险,是来自这些吸毒和涉毒的人员。”
他停下,拉开了门上的小窗,示意着三人看。屋里的**坐着一个女人,头埋在臂弯里,卷起裤子露着的半条小腿溃烂……再细看,她在抠着结成的痂,抠的时候像是发现了有人看她,她一侧头,满是皱纹的脸上,仿佛带着从地狱来的笑容,咧开的嘴里满是缺口,没有几颗好牙,吓得任明星“妈呀”一声。
“你们能想象得出,她才二十四岁吗?”齐所长道,无言地关上了窗,带着几人边走边说,“吸毒的,特别是吸食冰毒的,大多会有精神类疾病,典型的表现是狂躁,出现幻觉,伴有暴力倾向,甚至出现被害妄想症。简单讲就是像疯子一样,会咬人,会砍人,你们身上的缉毒警服可吓不住这些人……还有患艾滋和其他传染病的,他们会以此威胁身边的人,甚至警察。缉毒一行要受到的威胁会来自方方面面,不独是罪案,你们要做好一切心理准备。”
这时候,任明星被刺激得终于憋不住了,喷了句:“所长,我们是辅警,临时的,还不知当不当得成缉毒警呢。”
“呵呵,那是你的事,来者自愿,去者自便,没人会强迫你,假如走出这里就吓退,也没人笑话你。对于其他警种,习惯的是训练,而我们缉毒警,要习惯的是炼狱。”齐所长道,声音凄凉,表情肃穆。
“齐所长,您干了多少年了?”邢猛志问。
“二十六年。”齐所长反问道,“你一定在奇怪,我为什么干了这么多年还待在这儿吧?”
三人齐齐点头,眼神变得尊敬了。
“我被问过很多次,但也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我只是觉得,总得有人来扛,如果没人扛着这份责任,你能想象我们身边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吗?现在禁毒已经成为一个全社会关注、参与的事,社会上有很多年轻人成了禁毒志愿者。那些普通人都能做到这些,何况我们警察?谁都可以选择逃避,我不能,因为……我是缉毒警察。”齐所长给了个朴素的答案。
这是一个让人肃然起敬的答案,齐所长却说得云淡风轻。三人跟着这位老所长继续巡视,尚有更震撼的画面,套着头箍把自己脑袋当锤子咚咚往墙上砸的、浑身插满管子已经气息奄奄的、瘦得只剩骨架形同骷髅的,更多的是神情呆滞像行尸走肉的人。一遍看完回到原地,三个人也像变了样子,仿佛沾上了齐所长的气质:面色晦暗,神情肃穆!
“走吧!”贺炯再无赘言,带着三人上车,驶离了戒毒所,一路沉闷,沉重的心情让人再难发声。
半小时后到达了下一站,泊停的地方是晋阳市精神病专科医院。先行下车的贺炯隔着铁栅和一位医生交流几句,那位医生指点后楼的方向,贺炯回头招手带着三人沿着围栅往楼后走。
“这是干什么?”三人交换着眼色,却不知道支队长葫芦里卖什么药。
前行的贺炯仿佛背后也有一双眼睛,能看到三人的犹豫和狐疑,他头也不回地道:“带你们见一个人,一位你们这个年龄最喜欢的……美女。”
“哎呀!”任明星惊喜一声。
“看,那位,花圃边上那位。”贺炯停下来了,三人齐齐看向花圃,刹那的惊艳,居然把三人看傻了。
一个长发美女,正托腮沉思着,粉红色的裙装勾勒出柔美的曲线,她在花丛的边上,却比丛中的花儿还要美上几分。三人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贺炯没有打扰,静静地等着,等着三人从惊艳中回味过来。贺烔的眼神深邃而复杂,时而看向那个花季少女,时而看向这三个懵懂的少年。
“有问题,这么长时间她根本没有动,怎么了?”邢猛志发现不对了,毕竟这里是精神病医院。
此情此景,饶是邢猛志智力过人也没有明白支队长的意思。他好奇地看向支队长,贺炯幽幽道:“她和武燕有关,是武燕受到停职处分的原因,有兴趣知道吗?”
三人点点头,贺炯摸出一支烟,唏嘘抽上,开口道:“她叫陈妍丽,二十一岁,经管院的在校学生,四个月前被朋友诓去酒吧玩,被人盯上后灌了杯加了料的饮料……然后,第二天下午宾馆打扫卫生的保洁在房间里发现了她,根据法医对现场的鉴证,她遭到了五个人的性侵。”
啊?三人看向那位女生,心里猝起一股怒意。
“那还不是悲剧的全部,仅仅是悲剧的开始。她被抢救后晕迷了几天,睁开眼后,就成了这个样子,不会说话,不会表达任何情感,中枢神经损伤后造成了永久性失忆。一个花季少女,就变成了这么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贺炯说着,唏嘘间能感受到那种咬牙切齿的愤怒。
“后来呢?”邢猛志轻声问,目光却不离那个受害人左右。
“武燕负责的这个案子,案情并不复杂,在抓到投毒的嫌疑人证据确凿依然抵赖时,武燕的情绪失控,扇了对方几个耳光。案子办了没功劳,扛了个处分。因为此事,嫌疑人家属仍然在告她……有时候真无法想象人心能险恶到什么程度啊,五个嫌疑人都是陈妍丽的同学,还都认识,就为了图一时之快,把她骗出来给她下药。”贺炯愤愤地道。
“是毒王?”丁灿问。
“对,全省已经发生过不止一例氟硝西泮滥用导致受害人永久大脑损伤的案情了,陈妍丽不是唯一的受害人,也不是最后一个,总还有人躲在阴暗角落里生产、制作、销售这种害人的毒药。每一个嫌疑人的逍遥法外、每一个受害人的悲剧,都是让我们警察头上银徽蒙尘的耻辱。你们能理解,缉毒警要把毒王、把所有毒品除之而后快的心情吗?”贺炯问。
三人点点头,表情凛然。
“走吧,你今天所见就是我们晋阳禁毒支队每一名入队队员都要经历的头一课,我不想用什么信仰、忠诚、职责的大道理给你们说教。事实上,别说辅警同志,就连正式民警每年也有很多承受不了压力而离职的。我们打交道的不仅仅是那些丧心病狂的毒贩,还有那些已经失去人性的涉毒人员,我们的工作仿佛就是每天在经历着情节和人物不同,结局却雷同的悲剧,而我们……却无法逆转。”贺炯道,他驻足,在车旁不远,慢慢地回过头来,复杂而期待地看着三位。
“如果是你们,”过了半晌,贺炯问,眼光里闪着欣赏,“你们会选择面对,还是逃避?”
“您食言了,这并不是让我们走。”邢猛志道,他没有注意到,称呼已经不知不觉换上了“您”。
“如果你们被吓到了,我一点也不遗憾。如果你们因为其他个人原因而勉强留下,我会很犹豫,我需要的是自愿加入队伍的人,只有完全的自主和自愿,你的战友、你的同事才能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你。”贺炯道,他慈爱地给邢猛志整了整警容,抚过他臂上的“辅警”臂章,笑着道,“我职责范围能给你们禁毒局直签辅警用工合同的权力,再往上走,得看你们的本事了。”
邢猛志不敢答应,犹豫着。贺炯看向了丁灿,丁灿有点紧张,贺炯诧异问道:“丁灿啊,你自己鼓捣的收入比我和政委加起来都高,要说是待遇问题走了,你自己信吗?”
“支队长,我没说走,不是他说的吗?”丁灿不好意思了,直接把邢猛志出卖了。贺炯笑笑又看向了任明星,任明星不好意思道:“支队长,您别说我了,我知道我一无是处。”
那哥俩嗤声笑了,难得见任明星这么有自知之明地说话,却不料贺炯慈爱地抚着任明星的肩膀道:“谁说的?你不学艺术的吗,绘画画得多好啊!”
“我老师说过,我根本没有艺术细胞,只会照抄,这辈子没指望了。”任明星道。
“错,明月之珠,蠬之病而我之利;虎爪象牙,禽兽之利而我之害。看你怎么用了。你画的肖像,和真人几乎没有差别,说不定有一天你能凭别人的描述画出嫌疑人的体貌来,这种能力在警中是凤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啊!”贺炯道。
“我行吗?”任明星期待地问。
“不知道,那得你自己去尝试。但我知道,放弃的话你肯定就不行了。”贺炯道。
这一句又挑起了任明星无限的希望之火,他突然觉得这个丑老头一点也不可怕了,反而有点可爱,可爱得像个长辈一样,那么贴心,那么亲近。
这位长辈又回头看向邢猛志,邢猛志笑而不语。贺炯道:“当我看到你今天穿着警服,却说准备去辞职时,就知道你舍不得走……你不是被我左右的,而是被你自己的内心左右的,你们都是……难道你们没认真想过,为什么一直说想走,却迟迟舍不得脱下警服吗?”
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可能都想过,都没有想明白。
“我来告诉你们吧。”贺炯道,“每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汉心里都有一个除暴安良的英雄梦,而警察这个职业,是站在离梦想最近的地方。你们身上的警服,是正义、是勇气、是光明的化身,假如有一天你们和那些先行者一样穿着它站到英雄的神坛上,难道谁还会在意,你臂章上的两个字?”
三人羞赧地笑了,邢猛志道:“我上当了,说来说去,是要骗我们回去。”
“那我现在正式问你们,愿意加入我们这支艰苦的队伍吗?前提是,要从零开始对付一个新型毒王。我可能给不了你们更好的待遇,而且还会因为昨天的事给予你们处分,因为这是一支纪律的队伍,任何擅自的行为,不管危及他人还是自己的安全,都是决不允许的。”贺炯朗声道,目光肃穆。
三个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腰,在扑面而来的凛然中,慢慢地举起手来,严肃地、庄重地向支队长敬礼。
“我加入。”丁灿道。
“我加入。”任明星道。
邢猛志最后表态道:“我加入,并接受支队给予的任何处分,做假药是我出的主意。”
“那是个绝妙的主意,“药效”应该已经发作了,去吧,即便你们将来真的走了,也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车归你们了,做假药还不够看,找到真毒王才算本事。”贺炯将车钥匙递给邢猛志。三人看了支队长一眼,又看了远处花丛中的受害人一眼,匆匆上车,绝尘而去。
背后,思忖良久的贺炯莫名地抬手,向车去的方向敬礼,哪怕他并未身着警服,哪怕此举显得多余,他依然很郑重地……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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