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季, 很多领地都很难过,以至于有些贵族第一次开始犹豫,今年到底还要不要去王都参加社交季?
对小贵族来说, 社交季其实也是一种经济上的负担, 他们领地的收入大部分都用在社交季上了:做衣服,买首饰, 送觐见礼, 请下午茶……王都的东西又贵,那钱简直是流水一样的往外花啊!
但是如果不去的话,很多人又不甘心。原本领地就小,再不去社交季,那简直就是闭目塞听,啥也不知道了。不知道今年流行什么样的衣饰, 不知道又出了什么好东西, 每天就对着领地上肮脏瘦弱的奴隶和平民, 或者出去骑马打猎,面对那些脏兮兮的野兽, 这日子有什么过头呢?
所以有钱还是去帝都花吧, 反正在自己的小领地上, 花都没处花呢。
但是今年这情况不同,实在是税也没收上多少来,最惨的一些小领地, 因为离王都或长云领比较近,竟然出现了平民大量逃荒的情况。
在光明大陆上, 平民其实是“自由”的, 理论上来说他们愿意去哪个领地过日子都行。但是实际上就没这么便宜, 单说现在的路况, 零散的平民要搞迁移就非常困难,搞不好就死在强盗刀下,或者野兽嘴里了。
而且平民的“自由”与“权利”也就是那么回事,随便一个交不上税就会变成奴隶,遇到一些不讲理的贵族,说你冲撞了他,把你抓起来当奴隶,你也没处申冤去。
再说,去了陌生的领地,能找到活儿干吗?没活儿干,一家人岂不是换了个地方饿死?
因为有这种种困难,所以平民一般也很难流动。但也有例外,比如说陆希的原身,不就是因为蝗灾,不得不跟同乡一起流浪到了黑莓镇么。当然结果也很惨,流浪过来的人基本也没活下多少,连原主也死了,可见逃荒也未必逃得出性命,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然而这次不一样,他们可是逃去长云领!商人们都说了,长云领那个地方,只要肯出力就有活儿干,就能吃饱穿暖。而且,商人们可以带他们上路,只要他们自备干粮就行了。甚至有些离得近的领地,都不需要商人带领,自己就能上路——长云领把周围的强盗和野兽都剿灭得差不多了,路也修得很平呢。
这种情况下,能挡得住**不去长云领的就只剩下了一种人:虔诚的信徒。唯有信仰,才能拦得住平民流向长云领的脚步了。
可是在饥饿和税收面前,信仰的力量也是有限的。
有些小贵族的领地,到了要准备春耕的时候才发现,竟然连种田的人都不够了!
领主们再没用,也不至于到了这个时候还无动于衷。一个贵族的领地不只看面积的大小,也看领民的多少,要是光杆儿领主,领地再大又有什么用!
这么一搞,真有不少小贵族需要头疼自己的开销问题了。
但是这个时候,王都的消息过来了:已故国王与王子的葬礼定在芽月,之后的花月就是新王的加冕典礼。这么大的事儿,你说你去不去吧!
说实在的,先王的葬礼也就罢了,新王的加冕你敢错过?再怎么说是世袭的贵族,得罪了新王又有什么好处吗?大贵族可以被边缘化,小贵族搞不好直接模仿拜耳子爵了!
当然,朱丽亚公主素来都说是脾性温和的,但那也不能轻慢哪。再说了,公主还没结婚,之前怀特家闹那一出为什么啊?不就是为了娶到公主吗?现在怀特死了,老国王也死了,公主的婚事就由公主自己做主——啊不,是女王陛下自己做主了,这还不赶紧冲鸭!
就连德罗让公爵也打起点精神来了。女儿没福气当王子妃,儿子年龄也不合适,但他还有侄子啊!
啥?你说他侄子没有爵位配不上公主?之前公主喜欢的那个拉文蒂子爵不也就是个小贵族吗?再说了,如果真的成了王夫,马上就能得到亲王的爵位,后代也至少会有公爵爵位,不比大部分贵族都强了吗?
于是德罗让公爵兴致勃勃,在德罗让一族里挑起了美少年,甚至大出血地给他们置办行头,惹得公爵夫人直翻白眼,也不肯相让地又给自己和女儿做了好些衣服——虽然没能嫁给王子,但女儿也得找丈夫了啊,看看别的贵族吧。
就这么着,王都居然比往年热闹得更早了一些。
而这些贵族们一进入王都周边的地区,也都有些惊讶了。
他们自己的领地现在是个啥样,大部分人心里还是有点数的。去年那么旱,今年冬天雨雪也不多,到现在不少地方连点绿意都没有,田里的土都硬梆梆的呢。
但是在王都这边,已经有人在田里劳作起来,而且还有人从田头的什么地方弄出水来——难不成那里是打了井吗?还有,还有人在那里挖沟是做什么?田里怎么还有马,这些穷鬼什么时候能用马来耕地了?
以及,这还没进王都呢,怎么道路忽然平坦了起来,还都铺上了灰色的石板!王都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的石匠,能够凿出这么多石板,奢侈到甚至把王都之外的路都铺上了?
不是,从他们去年离开王都到现在,不就是几个月的时间吗?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子爵大人!”在一辆马车边上,有人跑过来,向着马车里的人小声说道,“我看见逃跑的人了!我认识那家子,绝对没错!他们从您那儿逃跑,竟然是跑到王都来了!我打听了一下,他们现在就在什么水利队里,说是在修水渠呢。”
马车撩起帘子,露出一张阴沉的脸。杜利尔子爵的领地靠近黄金领,土地质量还不错,又能沾一沾双塔大教堂神官们祈福的光,一直以来日子都过得不错。可是今年开了春,他发现他的领民们少了一半!
当然,有一些是饿死冻死了,这也是每年都有的事儿。但今年死人跟往常差不多,缺少的那些,都是跑了!
简直岂有此理!他领地里的平民,竟然跑了!以前没觉得这些平民有什么了不起,只觉得他们像老鼠一样既肮脏又能吃,整天一副喂不饱的样子。但是现在骤然失去一半人口,杜利尔子爵才发现这不行,他的领地要停转了!
他开始以为领民跑去黄金领了,但是向双塔大教堂递了信件之后,得到的回复却是并没有,甚至他打听过,黄金领的人口也有减少,同样也有人逃跑!
好家伙,黄金领都不呆了吗?那还想跑到哪儿去啊?
现在他得到答案了:他们跑王都来了。
“我要向公主殿下抗议!”杜利尔火冒三丈,“这些贱民!你,立刻去告诉他们,叫他们马上回领地去,春耕马上就要开始了,不许耽搁种田!否则就永远别想再回去了!他们的房子,都不要了吗?”
打听消息的随从稍微结巴了一下:“大,大人——他们,他们在这里有房子住……”
“什么房子?”杜利尔根本不相信,“一群逃荒的流民,有什么房子可住!”夯土房也不是那么容易建起来的,而稻草房——旱成这样,原材料都没有,再好建也建不起来啊。
“说,说是石头房子——”随从很尴尬地说,很怕杜利尔生气。但他确实是打听过了,真是石头的房子,虽然是挺多人挤在一起住,叫什么廉租宿舍,但确确实实是很结实的,能挡风遮雨的房子,甚至还有木板铺成的床,和稻草絮起来的褥子。好几个人挤一挤,居然也不是很冷。
而且这房子听说是长云领女公爵建的,建了挺大一片,专门收容流民的。现在来到王都的流民着实不少,但他们都有了房子住,还有活儿干——就说这个水利队吧,每天挖沟是很辛苦,但包两顿饭,还有铜币拿呢!
就他发现的,他们领地逃来的那一家子,听说男人挖沟,女人缝纫什么衣物,小孩都能出去拾垃圾,现在人人都有一身完整的衣服,还吃胖了呢!
流民,竟然还能吃胖了!好家伙,若不是亲眼看见那家的男人两腮确实鼓了起来,随从肯定当成笑话听。但是现在,他一边向自己的领主回报,一边这脸上都替领主大人火辣辣的——就这样,这些人可能为了原来那座干土的矮房子,再返回他们领地去吗?
也许他不该来向大人回报这个消息的……随从有点儿后悔。就让大人觉得那些逃跑的人都饿死冻死在半路上了,不挺好的吗?唉,怪他自己就想来献这个殷勤,却没想到大人听了这消息会怎么样。
最后他果然挨了杜利尔子爵一通臭骂,并且勒令他马上去打听清楚,这些流民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能得到这样的好处,他们不该饿得皮包骨头,乖乖爬回领地去吗?怎么可以过得这么好!
这样的事情不只发生在杜利尔子爵一行人身上,有过半的贵族在进入王都的时候,都发下了类似的命令,甚至有人一到王都,就申请觐见朱丽亚公主,要投诉长云领女公爵用不正当手段拐走他们的领民。
但是这些人的申请都被拒绝了,直到葬礼上,他们才见到了朱丽亚公主。
公主穿着黑色的丧服,但在黑纱掩映下露出一半的面容,却不似他们记忆中那么苍白,反而看起来——气色挺好?
第335节
死了父亲和弟弟,气色却这么好……这个,这个看起来就……
贵族们会意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确实,要不是先王和王子都去了,公主也继承不了王位,从这一点看,气色好也是正常的。
其实朱丽亚公主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气色好的,她只是在妮娜的规律治疗下保持得不错罢了。要说伤心那还是伤心的,但确实伤心得有限,毕竟先王也不是一个慈爱的父亲,王子也不是什么孝悌的兄弟。
而且,朱丽亚公主越来越发现,先王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国王。从前她只看到了花团锦簇的王宫与内城,现在她看见了外城。看得越多,就越觉得父亲不称职。作为女儿当然要坚持他有与身份相符的葬礼,但如果她只是辉光之国的一个国民,那么……
所以当陆希跟她谈起葬礼规模的时候,她没有提什么意见。
这个葬礼比历代辉光之国的国王葬礼都要简单。
开国的那位国王不必说,就说圣痕公主所生的那位国王吧,因为身故时已经是黄金骑士,所以他的棺木极尽华丽之能事,棺木的盖子上甚至用黄金和珠宝堆起了一具人像,栩栩如生,可以看到他年轻时的样子。
而棺木内部刻有保存身体的神术阵,在外部更换魔晶就可以一直作用下去,所以如果现在打开墓穴,棺木里的身体应该还保存得很好呢。
其他的国王在功绩和骑士等级上比不上这一位,但下葬时的讲究却也都不少。许多人还喜欢带随葬品,所以有人曾开玩笑说王室的墓地就等于另一个宝库,说不定有些东西比宝库里的还要昂贵呢。
但是这次的葬礼,国王和王子的棺木都是包金的,就是内部是木头,只在外头包了一层金箔,看起来好看罢了。保存身体的神术阵什么的更是没有,甚至随葬品也就是国王日常最喜欢的那几件,连棺木都没有装满,更没有额外的珍宝了。
陆希很明确地告诉她:这些东西随葬到地下只是浪费,尤其是魔晶,有很多作用,是不能允许用来保存尸体的——保存得再好,难道还能复活吗?
朱丽亚公主感觉无法反驳。再说棺木下葬之后也不会有人再去打开看看,里面的尸身究竟是不是栩栩如生,也确实不那么重要。
不过她当时还是忍不住问了陆希一句:“如果你去世之后怎么埋葬?”
结果陆希轻描淡写地回了她一句:“要是嫌占地方,烧了就行。”
这话震得朱丽亚公主不知该说什么。火刑可是处死女巫的方式!因为火焰代表光明,能够净化堕落的灵魂——说是净化,其实就是烧个魂飞魄散,免得这个灵魂将来坠入无尽深渊,做了魔鬼的口粮。
所以女公爵这是,连死后的灵魂都不想保留了吗?但想想她一直说教会满口谎言,连光明之山都是假的,那么灵魂究竟存不存在,似乎也不一定了?
总之朱丽亚公主没有对葬礼的规格提出反对,现在看来,这些前来送葬的贵族们也并没有人真正地悲伤——朱丽亚公主再一次深刻地感觉到,她的父亲真的不是一位合格的、能够令人爱戴的君王,当他逝去的时候,竟然没有什么人真切地感觉到不舍。
事实上,这些贵族们可能都没注意到拉着棺木的马儿走得那么轻快,从而发现棺木和随葬品的秘密。他们对于朱丽亚公主本人的注意力,可比给棺木的更多。
也是,与其哭悼一位逝去的王,不如抓紧时间奉承一位新的王——朱丽亚公主扫视那些目光乱飞,拿着绣花手帕假装擦泪的人们,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带点恶意的念头:等他们知道要加冕的是长云领女公爵的时候,又该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呢?
要知道王宫里现在有好多抗议女公爵的信件,不过都还没有处理,等女公爵加冕之后,这些信件自然就归她处理了。到时候,那些贵族又该做何表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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