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宽摸了摸鼻子,镜中的红衣冯宽忽笑了笑,说道:
“不明白也没事。不像那些凡夫俗子,咱们修行,除开吃喝玩乐,总归要有一些超凡脱俗的目标和方向。即便那个方向说不清道不明,也值得一直去追寻。”
冯宽怔怔看了他半天,“可我一直觉得,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啊!”
红衣冯宽不置可否,笑着反问:
“别的不说,就凭你现在能看到我们,你觉得,普通人可以吗?”
“蠢才蠢才!”
褐衣巨人瞪眼道,“天才你当然不算,努努力,还是勉强能够得上地才的。”
“跟他说多了没用。”
青衣巨人不耐烦的大挥衣袖,“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回去好好修炼!”
褐衣巨人伸了个懒腰,哼唧道:
“还是躺着舒服。你小子可别学我啊,蠢才蠢才……唉,给你书还不会看。
旁边小子说的话,你好好记在脑子里,咱们啊,三人一条心,都是为了你好啊!”
说罢,他又如从前那样歪躺在地,开始悠悠唱道:
“昆山玉出,凤凰于飞。山色竟变,九天玄雷。扶摇直上,大道三千……”
下一瞬,冯宽感觉自己像是被这声音震飞了出去一般:
整个人飘在空中,一会没入到黑暗当中,过了不知多久,身体猛然一震,又感觉撞到了什么东西,天色旋即由黑变白。
缓缓睁开眼,冯宽坐起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滚落在地。
身后便是萍儿花大价钱买来的紫檀屏风,上面挂了只小葫芦。
冯宽摇摇晃晃站起身,取下葫芦,倒出那枚雾隐珠,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妹的,说得好听。一个个的,估计都不是什么好人!欲速则不达,哥哥我啊,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周兴原本是个读书人,屡次科考不中之后,因为战事爆发,在将近三十岁的年纪决意投笔从戎。
在那个特殊年代,和很多人一样,他也是在军中迈入武道修行之路。
由于知书识字,在神卫军中,周兴一度还做了几年的都头。后来因为武道修为实在太低,又早早从军中退了下来。
他始终认为,自己的每一个决定虽说算不上英明,至少还是务实的。
一个月前,周兴花了家中的大半积蓄,从黑市买到了一枚“天仙丸”,借此机会,他一举跨入了知行境。
得知此事的老妻,一怒之下带了儿女直接回了娘家,周兴并不十分在意。
他觉得夫人虽说精明能干,可在思想觉悟上,跟他一比,依旧还差了不少意思。
“姓周的,你都快四十了!半只脚都要迈进棺材的人,好好的过日子不好吗?
就你那身破武功,打起架来还不如老娘威猛!强行嗑药提高那么一点点,莫非赵官家就会重新提拔你当将军不成?”
独自在院庭中枯坐半天,老妻临走之前的话言犹在耳,周兴摇摇头,自言自语道:
“夏虫不可语冰,夏虫不可语冰啊……”
墙头上的冯宽眼睛一亮,“阿志,这位老哥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拎过来一起去喝酒,岂不美哉?”
“什么拎不拎的?”
陈志瞪眼道,“人家以前,好歹也是读书人,还是前朝的秀才。咱们要懂得尊重,尊重懂吧?”
“虚伪!”
冯宽耸了耸肩,“之前那个铁匠,你怎么就不尊重了?人家只是没读过书而已,打铁的活干得一点不赖,就不值得尊重了?”
“咳咳……我不是那意思,没听岳兄说吗?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策略。”
陈志摘下面罩,“我去找他聊聊。”
“哎哎,等等我,我还没下去呢!”
“直接跳下来,摔不死!”陈志没好气回了一句,头也不回的往院庭中去。
在周兴身后不近不远的位置停下脚步。路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可对方似乎毫无察觉,陈志暗忖片刻,当即抱拳礼道:
“兄台你好!”
周兴先是一愣,回头一看,发现自家院中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个黑衣人,起身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冷冷回道:
“你是何人?谁准许你进来的?”
“我叫陈志,今科武状元,现在都衙任职。”陈志笑道,“冒昧前来,多有得罪。”
周兴仍旧摆着一副警惕面孔,“冒充朝廷公职,至少要吃十年牢饭。情节严重者,刺配充军!”
陈志收敛笑意,拿出那枚铜符,“你曾在军中任职,此物,你应该认得吧?”
“捏造令牌军符者,斩立决!严重者诛连三族!”周兴不依不饶。
陈志怔了一下,笑了笑,当即收回铜符,“若真是那样,我就不会蠢到,让你记住我的样子了。”
“你想杀人灭口??”周兴面色一沉,悄悄往后又退了两步。
“喂喂喂,兄台,你就不能……思维正常一点,心态放轻松点么?”
陈志脸一黑,有些不耐烦,“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周兴马上蹦出一句:
“我是秀才,你才是兵!”
场面顿时僵住了……
双方各自沉默不语,这时,忽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周兴踮起脚尖,朝陈志身后望了望,狞笑道:
“还带了同伙来,果然是冒充的!周某今日,便与你们不死不……”
“休休休,休你妈个头啊!”
将带扯下来的树枝从身上拿开,冯宽起身拍了拍身子,揉了揉屁股。
“丫的,你家枣树都快枯死了也不管管!连我这小身板都扛不住……
你你你,算你走运!还好哥哥我身子骨硬朗,万一换了别人来,弄得伤筋动骨,医药费定少不了你的!”
“你,你们……你们欺人太甚!那可是我家夫人从小种到大的枣树啊,平日里,我连枝叶都不能碰!“
周兴说着说着,不禁老泪纵横,“上面的枣儿刚熟,夫人这两天应该就要回来了。
等她发现这树被掰扯掉一半枝叶,我……可让我怎么活呀!”
冯宽气焰全消,蹲下身来摘起一颗枣,囫囵塞进嘴里,沉默一会,眼珠子转了转,捡起树枝过去笑道:
“那个,不好意思啊。别说,这枣儿啊,还真是脆爽甘甜,我统统买下总可以吧?阿志你也尝尝!”
陈志摘下一颗咬了一口,表情凝固。
“买,怎么买?”
周兴怒号道,“树都是有灵魂的,在我家夫人眼里,它,它比我家儿子还亲!”
“灵魂……这个够不够?”冯宽递给他一张银票。
“你打发……大,大人真是好眼力啊!
钱我先收下了,转头我好好劝劝我家夫人。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抢过银票,周兴转过身去,对着油灯又仔细看了两遍,欢喜又小心地藏进怀中。
“这位大哥真是爽快!”
忽然觉得,眼前这人还真是有意思,冯宽笑道:
“走吧,秦楼正热闹,咱们过去喝喝酒、看看戏、摸摸……咳咳,聊聊人生呗?”
周兴重新打量了他们一会,犹豫不定地问:“你俩真是官?”
“这话问的……”
冯宽扯开自己的蒙面布,“会有贼大晚上的上门来,好说歹说给你送钱的吗?”
“那可说不准……”
周兴心里信了七八分,嘴上依旧嘟囔道,“这世道,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你俩毛都没长齐,又当官又有钱,身手还不赖……”
“那个……周大哥,我们这么晚来找你,是因为公务在身。”
被夸得有些心虚,陈志赶紧插话,“一会到了秦楼,会跟你解释清楚的。”
“秦楼……唉,我好多年没去过了。”
周兴渐渐放松警惕,“先说好了啊,去秦楼没问题。你们想问什么,只要不牵涉到私人隐秘的东西,我可以如实说。
最后一条,我可没钱!”
陈志点头笑了笑,朝冯宽努了努嘴:
“放心,我这位榜眼兄弟,家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有钱!”
“嘿嘿,哥们爽快!”
摘下两颗枣跟着他们出去,周兴迈着轻快的脚步,咬了一口,脸顿时一僵……
那种刻骨铭心的酸涩,直弄得他脸热心虚不已,趁着拐角的间隙,赶紧又丢回了自家院子。
京城宵禁,除了一些特殊的节日和时间,就只有惠和坊周围例外。
坊内除了秦楼,还有无数瓦舍酒楼茶馆,日日游人如织,夜夜笙歌不断。
三楼端云阁内,原本微低着头的白凤娇忽然抬头,朝秦安身后看去,眼神微冷。
秦安暂停汇报,起身回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大门竟被打开。
门口,赫然站了位面戴银色面具的诡异老者,表情似笑非笑,望之心生寒意。
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他那只浑浊如墨的左眼,秦安冷冷问道:
“阁下是谁?”
“这话,还轮不到你来问。”
鹤长老将松木拐杖往地上轻轻一磕,秦安全身真气一滞,他骇然发现,自己脚步似有千斤之重一般,竟无法再挪动半分。
白凤娇一掌拍向桌面,起身道:
“这里有我,你先下去吧!”
身体恢复如常,秦安如释重负,犹豫一下,并不过去门口,直接从窗口飞身走了。
将原本属于秦安的厚重座椅推过去,白凤娇笑问道:
“阁下请坐,不知如何称呼?”
鹤长老拿拐停稳座椅,立拐于地,再将座椅稳稳立于拐头之上,随后坐了上去。整个人连同座椅,像是悬浮于半空一般。
摆好居高临下的架势之后,鹤长老手扶把手,眉眼完全舒展开,朝下悠悠说道:
“长鹿呦呦,松鹤延年。”
从陶化坊出来时已近三更,好在那边距离惠和坊不远,赶在坊门彻底关闭之前,三人偷偷溜了进去。
看到里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憋了一路的冯宽情不自禁地大喊一声:
“这他娘才叫京城嘛!”
周兴一脸鄙夷道:“你小子墙不会爬也就算了,难道有钱还不会花?我要是你,天天就住这里了!”
“你懂个屁!”
冯宽回瞪他一眼,“哥哥我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是一个有道德、有理想,有精神追求的人,吃喝玩乐有什么意思?”
走在最前头的陈志忽然停住脚步,“子虚,要不以后,每天晚上都来这里蹲点?”
“阿志你呀……你他妹的不早说!”
冯宽轻咳一声,忽又一脸兴奋,“我也觉得,这里出事的概率,可比那些黑不溜秋的巷子庭院要大的多了!
他妹的,小明同学说不定……就窝在这里的某个角落!”
与这里仅仅隔了一条街的某个小酒馆二楼,岳小明忽然打了个喷嚏。
“谁,谁在骂我?不不不,应该是想我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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