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记忆中一样，城门紧闭，无人回应。

司马沉沉空喊三声，便寻着记忆的方向，开始绕着城墙往西走。

风雪小了不少，前方也渐渐光亮热闹起来，司马沉沉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着一群形形色色的人抢着往城门里钻。

很快，一股熟悉的香味传来，他吸了吸鼻子，往城门右边靠中间的一处摊铺看去，果然发现了一个挂着“成记羊汤店”招牌的熟悉店面。

没作犹豫，司马沉沉迈步过去进到店内，在最里面的桌上坐下：

“老板，来三碗羊杂汤，多放葱花。”

“好嘞！哟，这不是冯公子吗！！”

正在后边忙活的店家掀开帘布一看，顿时笑开了花，“也就冯公子喜欢叫我老板，哈哈哈。三儿，你老乡来啦，还不快出去好好招待一下！”

司马沉沉干笑一声，伸长脖子，一脸期待地看向里面。结果，却是听到身后有人傻笑：

“冯小少爷来啦！真是太好了！！”

司马沉沉身体微震，转身一看，只见穿着一身灰布衣服，头上、身上挂满了碎冰雪花的成三，正一边拍打抖落身上的雪花，一边冲自己傻笑，当即便觉心中一暖。

“成大哥……门口冷清，快过来这边坐，好久不见，咱们必须喝两杯，酒我都带了！”

起身拍了拍腰间鼓囊的酒壶，司马沉沉笑着迎他过来。见他仍旧一瘸一拐地走路，便奇怪问道：

“你这腿怎么还这样啊，上次我让孙先生给你开了药方的，也没效果么？”

成三摇了摇头，指了指店后边，苦笑回道：

“孙先生是给我配好了药的，只是……那头老驴子还在呢，走远路有它呢。等哪天啊，要是它在我前面去了，我再吃药治治看吧。”

似乎听到了成三说话一样，一声苍老凄苦的驴叫声从后传来，司马沉沉莫名地觉得伤感起来。正愣神间，成三从后边端来一冷一热两盘东西：

“冯小少爷，羊汤要再等一会才够味儿，咱们先就点热馍馍、咸豆子小酌一杯，如何？”

“好！”

说完，司马沉沉便解下酒壶，一人先倒一杯。

“成大哥，当年多亏了你，还有后边那位驴大哥救我回青石山。不然……现在我，恐怕早成了一堆枯骨喽！”

“哎，这种天啊……千万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其实……当时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只是想着落叶归根，唉，落叶归根啊！”

说着，成三眼神忽然便黯淡下来。司马沉沉抿了口酒，想了想，最后还是开口道：

“成大哥，你其实应该也清楚的。我……并不是那位冯小少爷，我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成三呆呆地看了他半天，直接一口将酒喝下，脸上忽露出极痛苦的表情。

“这酒……对我这把老骨头来说，实在有些烈了！公子说的话，我当然听过的。可是……”

说到一半，成三眼眶忽然红了，“我一直都希望，青石山的那天晚上，我那位可怜的老母亲……遇到的人，是公子你就好了……”

看着满面风霜的成三，忽然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司马沉沉一时百感交集。

“羊汤好了！抱歉，怠慢了小公子！”

一股浓郁的香味传来，成三赶紧抹了抹眼泪，起身挤出笑来：

“哦对了，冯小少爷他……他后来到底怎么了？小公子你……有他的消息么？”

“他死在了人间仙境，她的那位芸儿妹妹，守候了他最后的时光。”

成三怔了一会，笑着摇头往后边去。

司马沉沉在桌边等了很久，羊汤的香味越来越浓，可成三却再也没有出现。

“店家，你这羊杂汤不错，挺正宗的，再来一碗！”

等司马沉沉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一个瑟瑟发抖的黑影，端上来一碗芳香扑鼻的羊杂汤。

“滚吧，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司马沉沉清喝一声，一阵鬼哭狼嚎，店铺很快又安静下来。

司马沉沉将剩下的酒倒进汤碗，哧地升起一团白烟，最后碗中只剩下一撮黑灰来。

“成大哥，放心，我一定会让你落叶归根的！”

将黑灰小心翼翼地拿油布包好，司马起身猛一跺脚，周围的一排排摊铺瞬间化为一堆废墟。

城门口的人群懵了一阵，不少刚刚才挤进城去的，这时候又开始往外挤出来。

司马沉沉熟视无睹地迈着步子，一步一个脚印，往城门处靠过去。

这群刚刚拼了命跑出来的形形色色的人，仿佛见到了比他们本身要恐怖千万倍的存在一样，发了疯似的尖叫着想朝外四散逃去，却发现不得动弹，只能又拼了命地往城内跑。

等司马沉沉到达厚载门下，城门处早已空无一人。看着干干净净、并无落下任何杂物，甚至连脚印也没留下的地面，司马沉沉轻笑一声，取酒饮下一大口，大步流星地进了城。

和预料中的不同，西市一如从前一样热热闹闹、熙熙攘攘。司马沉沉煞有介事地在里面转了半圈出来，迎面走来一队戴笠披风的彪形大汉。

注意到其中刚好有一位身白袍的汉子，司马沉沉耸了耸肩，退到路边准备让他们过去。

“小毛孩子，还挺识相的啊！”

领头的年轻人看得明白，过来时啧啧几声，停下脚步打量司马沉沉一会：

“小子从哪儿来的？从西市出来，交过保护费没？”

司马沉沉两手缩在袖筒，稍稍弯下腰，微眯着眼睛瞥了他一眼：

“你叫小天对吧？”

“哟呵，好小子，居然敢直呼大爷我的名字？还故意念错了一个字！我看你是找死吧！”

说着，年轻人捏拳直取司马沉沉面门，速度之快，连带自己头上的斗笠都向后滑落下去。

司马沉沉不躲不闪，眼看斗大的拳头要砸到自己鼻子，一声暴喝让画面忽然停止：

“住手！老天，你他娘想找死是不是？”

白袍汉子应声出来，手按在年轻人肩膀，止住他身形后稍稍用力向后一拨，年轻人倒飞出去，连带着将其余人一同撞瘫在地。

引得自家兄弟一片哀嚎，白袍汉子置若罔闻，多看司马沉沉一眼后，忽地浑身一颤，连忙整了整衣冠，跪身下去，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

“恭迎地尊大人！！”

“秦五爷，好久不见啊，别来无恙乎？”

司马沉沉站直身，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人：

宽额方脸，耳阔鼻挺，留二寸短须，脸收拾的特别干净。在看到对方左眉处浅浅的刀痕后，司马沉沉露出笑来，指了指不远处的地面：

“刚才你说什么老天，莫非……指的是这小子？”

“回大人，正是！”

秦五爷不敢看司马沉沉，扭头，冲那群人怒吼一声：

“一群不长眼的死东西，还不赶紧过来拜见地尊大人！”

“拜见地尊大人！！”

司马沉沉也不喊他们起来，饶有兴致地走到那位瑟瑟发抖的年轻人面前，轻笑一声，问：

“什么时候改的名字？让别人老天老天的叫，就不怕犯冲，横死街头吗？”

“回……回大人，老天爷都死了，我老天活不活的……无伤大雅。”

司马沉沉微微一怔，大笑一声，指着他鼻子，却又眼望长天骂道：

“该死的贼老天，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大人威武！”

“大人千秋万代！！”

秦五爷领头，其余人高声附和，连带着西市里面、附近街巷的人也跟着了魔一样大声呼喊。

“地尊大人威武霸气，千秋万代一统凡尘！！”

“行了行了，大晚上的，别吵到别人睡觉啦，都起来吧！”

司马沉沉轻咳一声，秦五爷等人欢欢喜喜地起来。叫“老天”的年轻人苦笑提醒道：

“大人，现在是永夜，没有人会睡觉的，您就放心吧！”

“哦，什么是永夜？”

“回大人，京城上面，每个月的十五以后，便是永夜，无日无月，无星无光。”

狠狠瞪了“老天”一眼，秦五爷抢先回答：

“永夜之时，千万不能睡觉，一旦睡过去，人便会真正死去。”

司马沉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准备去城北看看，路远天寒，你这身袍子不错，能借我穿穿不？”

秦五爷愣了一下，赶紧脱去白袍，可正要递过去时，又面有难色地拉着司马沉沉到一边，低声劝道：

“大人，穿死人的衣服……恐怕不太吉利啊！”

“谁说你是死人了？”

司马沉沉拍拍他肩膀，指了指白袍的虎皮内衬，笑道：

“死人能穿这种至刚至阳的衣服么？”

秦五爷一个激灵，当即热泪盈眶地送上白袍：

“大人，千万小心呐！京城里面……”

“好好活着，还有那位老天小年轻，路虽长，光明不远！”司马沉沉笑着打断他。

“是，大人！！”

披上白袍，司马沉沉一路急行，经过善福坊时，望见秦楼灯火辉煌、热闹非凡，一时思绪万千。驻足停望没一会，一人忽从后面过来，拽着他便要前去。

踉跄两步，司马沉沉定下神来，待看清来人，不禁又觉心中一暖。

“富贵兄，怎么是你啊？”

“嘘～别说话！！”

薛富贵绷着脸，一手按在自己额头，一手拽着司马沉沉快步往前走，一直等进了秦楼，方才放开他，自己靠着大门止不住地大口喘气。

“哎哟，这不是薛公子吗！大晚上的也敢跑过来，真不愧是色中饿鬼啊！”

两个丫鬟笑着过来，一人拿一个鸡毛掸子，嬉笑着朝两人身上一阵拍打后，其中一人好奇问道：

“薛公子这位朋友，是第一次来这烟花黄金台么？羞羞答答的，比咱们还像姑娘呢！嘻嘻，快抬起头来让姐姐看看，模样俊的话，姐姐晚上……”

司马沉沉也不扭捏，抬头冲她一笑，“不好意思，我是有家室的人。”

“大……大……地尊大人？”

丫鬟都傻了，另外一人咽了咽口水，拉着她便往楼上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喊道：

“杜妈妈，超级大贵客！！”

薛富贵赶紧摘下自己额头的符纸，往司马沉沉脸上一阵招呼，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他赶紧上了二楼，刚好碰上过来的杜妈妈。各自对视一眼，三人又径直上了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