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马斌旁边坐下,冯宽轻咳一声,戏谑道:
“两位这是……在演《鸿门宴》不成?”
“我不是刘邦,他呀,却想做项羽!”
司马德勘苦笑连连,“子虚你来评评,去北地戍边,哪能好过在禁军当职哦!”
“我就一普通老百姓,不懂其中的差别……”
冯宽尴尬地笑了笑,“不过嘛,刚刚听斌弟提了两句。听说去了边地要打仗,打仗就可能受伤,甚至会死。
真哥,你……真的做好心理准备了?”
“在京城呆了近二十年,安逸太久,我想出去看看!同时,我也想知道,最真实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
另外,大丈夫为国效力,何惧生死?”
司马真字字铿锵,一脸严肃地说完,冯宽都觉得热血沸腾。想了想,他又接着说: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真哥,留在京城,同样也是为国效力,何必舍近求远呢?
而且,那里你又不熟悉,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子虚啊,有些事情你不懂!不跳脱出来,我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不能真正做成事!”
司马真忽然有些激动,连喝了两杯茶。平复了一下心情,又朝冯宽笑道:
“子虚放心,那边有几个熟人,怎么也不至于会这么快埋骨他乡!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大伯和斌弟。
子虚啊,以前我的确做了不少对不住你的事,你……要是还有想法,冲我一个人来就好了。”
“又扯什么呢?”
司马德勘忽然恼道,“真哥儿,你是不是皮痒了?别以为现在大了,我就打不得你了!”
“大伯,这里的事……我都统统交接完了,明天一早便出发。我只是,怕你们会寂寞,想让子虚多陪陪你们。”
冯宽沉默一会,又换着方式问:
“真哥,你是不是……忽然受了什么刺激?别人的看法,有那么重要么?”
“这不是别人的看法,是我自己……”
话没说话,就在这时,管事的忽然在门外喊了一声:
“老爷,外面有位姓郭的公子求见!”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外面的雨声重新变得清晰可闻。
管事在门口等了一会,见无回应,正想再提醒,司马德勘冷淡回道:
“司马家不认识姓郭的,让他走吧。”
“是。”
“等等!”
司马真忽然站起身来,果决不让地说:
“大伯,让我见见他!”
司马德勘抬眼看他一会,最后长叹一声,“请他进来吧,我去后面睡一会。”
郭照依旧是一个人。
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说实话,要不是之前母亲让他捎封信过来,按照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宁愿不来京城,也不想来这里。
雨依旧不小,郭照撑着油纸伞一路走来,又在并不宽大的门檐下等了很久,裤腿早已湿透。
“这身衣服,可是我最后一套干的了……一会把信塞给他们就走,绝不多留半刻!”
府门大开,见到司马真的第一眼,郭照心内如是评价:
“一个冷漠的男子!”
饶是如此,郭照还是有礼有节先开口:
“你好,我叫郭照。从西边来,见一个人,送一样东西。”
司马真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会,眉目稍缓。
毕竟,面对一个干干净净、正冲自己微笑的名义上的表弟,他怎么也说不上讨厌。
“嗯,跟我来吧。”
郭照细叹一声,迈步进门。
重新回到厅中,礼毕,司马真让郭照坐在自己刚才的座位上,自己则是在原本属于司马德勘的主位坐下。
“子章先生,我叫司马真。这位是我堂弟司马斌,这位……是我好友,冯宽。
不知子章先生冒雨前来,到底要见谁,送什么东西?”
对冯宽这个名字有印象,介绍到他时,郭照多看了一会,见他朝自己笑了笑,还抬胳膊比了个剪刀手,一时有些懵……
不等郭照回答,司马斌皱眉道:
“真哥儿,天下闻名的子章先生,怎么年纪……这么小啊?感觉和我差不多……”
凑近些打量他一会,司马斌啧啧称奇:
“子章先生,听说是因为你来京城,才有了雨。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年纪又小,长得好看,才学惊人,还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唉,这样一比,实在让人太难受了……感觉,爹娘生我的时候都没怎么用心。”
“噗……哈哈哈哈~”
冯宽正喝着茶,忍不住笑喷出来,茶水直接溅到郭照脸上……
一个激灵,郭照如梦初醒。
摸了摸脸上的茶叶,见冯宽歪着头不敢看他,也跟着笑了两声。
“斌弟休得无礼。”
司马真紧绷着脸提醒一句,“不过,话说回来,子章先生带来及时雨,惠及京城万万百姓,确实让人佩服!”
郭照连忙摇头,苦笑解释:
“谣言止于智者。我不过一穷酸学生,哪有什么呼风唤雨的本事。京城百姓自有其福,无论我来或不来,这雨都会下。”
“啊?原来……这消息是假的啊!”
司马斌忽然有些失望,“不过,子章哥哥这般模样,感觉太秀气了一点,确实也不像什么白胡子老神仙。”
郭照笑了笑,面朝冯宽问:
“子虚兄,他说的那个白胡子老神仙,可就是,传说中的桃花仙人?”
“呃……应该不是吧……我见过的桃花仙人,不过普通老叟模样而已。”
“哦?”
郭照突然两眼放光,饶有兴致的说,“子虚兄,为何,要说「应该」呢?”
“妹的,你小子怎么那么多事?”
冯宽暗骂一句,假作深思熟虑的模样,回道:
“神仙都有千万化身,我之前见到的,不一定就是他原本的模样。
说不定,桃花仙人之后再出现,真就长出白胡子了呢?我方才要是说的那么绝对,岂不变成胡说八道了?”
“子虚兄大才,受教了!”
郭照当即起身,朝他行了个礼,复又坐下,朝司马真说:
“请问侍郎大人在家否?我来,是有封书信带给他。”
“我爹他……”
不等司马斌说完,司马真抢着回答:“伯父有事出去了,信给我就行。”
郭照犹豫一会,从怀中拿出信放在桌上,起身拱手准备离去,司马真也不送他。
走到门口,郭照忽又停步转身,笑对冯宽道:
“不知子虚兄住在何处,很多问题,还想当面请教一二!”
冯宽看了看他,耸肩笑道:
“我不过一粗鲁武人,哪有什么可教你的……另外,我对神京来的人有些敏感,不必了吧。”
郭照抿了抿唇,摇头出门离去。
风雨灌进屋来,屋内比之前更加清冷。冯宽关好门,见他二人都不说话,也准备告辞回去,司马德勘忽又从后门进来。
“子虚,你站着干什么?快坐!斌儿,去催一下厨房,换壶热茶过来!”
等司马斌出去,司马真将信给他,司马德勘摇摇头道:
“我现在老眼昏花不中用喽,你念着我听,声音大一点!”
冯宽当即觉得尴尬,“那啥,我还是先出去吧。”
“哎,她也是你姑姑,但听无妨!”
拿出信纸,司马真清了清嗓子,念道:
“大哥,刚才那是我儿,怎么样,是不是比……比你儿强?
哎,时间过的真快,我现在都有白头发了。大哥你呀,恐怕也没几年就……”
被信中直白又大胆的话惊得不行,司马真读得磕磕绊绊,暂停喝了口茶,咳了两声,继续念:
“两京只隔了七百里,我们两兄妹,却已经二十年没见面了。
最后,我知道你肯定会心疼照儿这个外甥,别的,我也没什么好求你的,只求你别给他太多钱,男人有钱就会变坏!
最后的最后,你可别这么快就……咳咳……我还想多骂你几次!”
司马真读完,额头冒出不少汗来。
字里行间细细品来,冯宽忽然觉得,这位素未谋面的姑姑,居然还挺亲切的。
然而很快,联想到郭照竟也是他的表亲之后,他的心情又变得复杂起来。
期间,司马德勘一会大笑,一会叹气,等司马真念完,让他将信纸信封当场烧掉。
之后的这顿饭,冯宽吃的心不在焉。直到最后,司马真还是决定要去北边。
离别时面对他私下交代的事,冯宽都一一应承下来,答应秋试之前的日子,会过来,与司马斌一同温习应考。
回去的路上,冯宽回味着刚才信中的每一句话。直到这时,他才渐渐反应过来,自己是冯如海儿子的这件事,恐怕不少人已经知道了。
“作为曾经朝廷叛军首领唯一儿子,他娘的,我是怎么在京城活到现在的?”
“难道说,皇帝大臣们都觉得我人畜无害?亦或者,他们根本没空理会我?”
“会不会哪天,等我考上了进士做了官,入了他们眼时,马上便会死于非命?”
“这样一想,我身边的人,是不是也很危险?嘶……也不至于吧,侍郎大人他们,会不知道这些么?怎么还……”
“头痛头痛!他妹的,这个问题可不能放着不管啊,下次一定要好好问清楚!”
回到客栈,冯宽彻夜难眠。
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去了侍郎府上。被看门的告知府中无人之后,这才想起司马真今天出发北上,这时候,府里的人应当是送他去了。
不好意思进去,冯宽在尚善坊中转了转,想找个地先坐会儿,等司马德勘回来之后再过去。
一会看见一家叫“松鹤楼”的茶楼半开着门,便进去在一楼,寻了个角落坐下,要了壶云雾茶。
或许是时间尚早,而且一直下雨的缘故,偌大的一楼拢共没几个人。店小二上完茶,便靠在柜台边上没精打采地打哈欠。
看了看四周,一会似乎也被店小二的哈欠声传染了一般,冯宽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撑着脑袋想着昨天一晚上都在想的问题,又觉得头痛,抿了口茶,趴在桌上准备打会盹儿。
忽有人推门进来,风雨灌进来,屋内瞬间变得冷清不少。
冯宽斜眼看去,赫然发现,竟是楚国府的管事杨青。愣了一瞬,又不想被他发现,当即又埋下脑袋。
似乎对杨青非常熟悉,店小二精神抖擞不少。
“爷来啦!”
“嗯。”杨青应了一声,径直上了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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