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忠国公府的庄良玉总算能放松下来。
这一懒, 一松,便又发了一场小小的烧。
庄良玉心态良好见怪不怪,急得萧家人不可开交, 连萧吟松都跑来端茶送水的照顾庄良玉,活像她是什么纸人一样, 见风就倒。
好在两日便好,好了之后的庄良玉简直活蹦乱跳, 连后背的伤都不能阻碍她。
庄良玉刚回来那日,夜里突然发起烧来,萧钦竹就直接将左仪灵从客栈拎出来问诊。
左仪灵嘟嘟囔囔说萧钦竹大惊小怪,可开药的手一点不留情, 庄良玉这两天被药汤灌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一张口,便是满嘴苦味。
她就仿佛是一块被草药腌入味的肉。
左仪灵被拎到忠国公府以后便赖着不肯走了, 说什么也不肯回客栈去住, 只留下一个黑雨在外头等着。
黑雨是作为左仪灵的护卫跟来西都城的,脾气很倔, 坚持不走,最后两个人都留在了忠国公府。
萧吟松对这个一身黑却白得不同寻常的大哥哥很好奇,黑雨又是个极其守礼的人, 根本不知如何拒绝胡搅蛮缠的萧吟松。
不出两日, 二人便开始同进同出,甚至萧吟松不知如何说动了黑雨每天送他去国子监上学。
送出去一个小烦人精的庄良玉长吁短叹,转头看向坐在一旁蹭吃蹭喝的左仪灵。
庄良玉问:“你准备待到什么时候?”
左仪灵将杏仁糕送进嘴里, 细细品味片刻,这才意犹未尽地说道:“本姑娘想待多久就要待多久, 怎么, 你要赶人?”
庄良玉端起茶杯, 轻轻点头。
“你!”左仪灵还以为她好歹要客套客套,谁知道竟然一点也不客气。
庄良玉喝完茶,享受初夏的阳光,手中的团扇轻轻送风,“你跟赵衍恪吵架了?”
“没、没有。”左仪灵结结巴巴地说道。
庄良玉很不想管这两个人的闲事,从剧情的角度来说,赵衍恪这个人在故事里此时应该坐享齐人之福,一边敷衍她,一边跟左仪灵浓情蜜意。
但是现在庄良玉嫁进了忠国公府,跟赵衍恪除了相互利用之外再无关系。而现在她姑且算跟赵衍恪是一伙的,而左仪灵也勉强跟她有点交情。
所以她还不得不管这闲事。
“你嫌他有个儿子?”
左仪灵的脸立时通红,“你、你在说什么!”
庄良玉垂眸又思索片刻,露出天真的疑惑:“你嫌他二婚?”
“在扎穆寨中,若是男子品性优良,无论是几婚,女子都不会嫌弃他做夫郎。”左仪灵没好气道。
庄良玉先前听说过扎穆寨的婚俗,确实如左仪灵所说。
她又喝了一口茶,老神在在地模样像是个老干部,反问:“那你在纠结什么?”
左仪灵在纠结什么?
她在纠结自己要不要因为赵衍恪放弃自己的追求。
庄良玉被留在宫里那几日,她起初是住在永定王府的,后来受不了府上侍女们审视的眼神以及进进出出时的诸多试探,便直接去找客栈。
偏这段时间赵衍恪又很忙,忙到几乎无暇顾及她,赵衍恪都已经忙到连饭都吃不上了,她再去找人只能是忙里添乱。
左仪灵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她年岁小,可行走江湖,见惯了人世无常情情爱爱。
她选赵衍恪,是因为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一种奇怪的使命与责任。赵衍恪可以轻易做到她做不到的事情。让她忍不住去追逐赵衍恪的身影。
可左仪灵也知道,赵衍恪很在意庄良玉。从还在陵南时,她便知道赵衍恪在意。
但她同样也没办法讨厌庄良玉。
左仪灵甚至会苦恼,如果庄良玉是个男子就好了,这样她可以直接选庄良玉,甚至不需要再考虑赵衍恪。
左仪灵望着远天出神,喃喃道:“如果你是男子就好了……”
庄良玉愣了一下,“为什么?我是男子你要做什么?”
“如果你是男子,我就能娶你了。”
庄良玉:“……”
等左仪灵回神,她已经站在竹苑门外,气愤地指着紧闭的大门,“萧钦竹!你把我扔出来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公平竞争啊!”
竹苑的大门被突然拉开,萧钦竹冷眼看着气到跳脚的左仪灵,冷漠道:“与其想我夫人会是男人。不如想你怎么把赵衍恪抢回寨子里做你压寨夫郎。”
嘭!
大门再度关闭,左仪灵直接被气到失智。
庄良玉在院里笑得乐不可支,她乐意看左仪灵吃瘪,也觉得这样跟左仪灵斤斤计较的萧钦竹十分有趣。
萧钦竹静静看着庄良玉笑得前仰后合的模样,半晌他也笑了,走近坐到庄良玉身旁,神色还是不痛快:“左姑娘习惯与中原不同,夫人无需往心里去。”
这倒不是庄良玉往心里去,显然现在是萧钦竹往心里去了。
方才左仪灵的话也让她起了些好奇,凑到萧钦竹跟前,眨着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问道:“如果我是男子,郎君当如何?”
萧钦竹不动声色,原先庄良玉凑近时他还会稍稍退一退。但现在,完全是一动不动地由着庄良玉靠过来。
“不如何。”他说道。
“真的不如何?”庄良玉现在好奇极了,“如果成亲那日,进了洞房之后你发现我是个男人会怎样?”
“不怎样。”萧钦竹平静道,眼神落在庄良玉的笑靥上,又慢慢移到她开合的唇上。
手也游上庄良玉的腰身,小心绕过她后背的伤口,将人揽到自己腿上。
庄良玉故作惊讶:“天哪,竟不知郎君还有这种癖好!”
萧钦竹喉头滚动,眼中眸色愈深:“何种癖好?”
“断袖——”
庄良玉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尽数被萧钦竹堵了回去,又踉踉跄跄地被带回屋里。
竹苑的仆从不知何时都散了,庄良玉仰躺在床榻上,勾住萧钦竹的脖颈。
都这种时候了,还有胆子调笑:“郎君,现在还是白天。”
庄良玉是不信萧钦竹这个古板又无趣的家伙能在白天做这种事。
谁料萧钦竹竟然还是凑上来吻她的唇,半点也不给她留再说话的机会。
……
这一闹,直接错过了晚饭。
庄良玉饥肠辘辘地踹了萧钦竹一脚,满脸生无可恋,“我饿了,要吃饭。”
萧钦竹默不作声地起床穿衣,命人备好浴房,“你先去洗一洗,我去让夏荷温饭菜。”
庄良玉现在背上有伤,洗澡多有不便,但刚刚闹完又不好意思让春桃夏荷进来,只好自己勉强清洗一下。
她刚进去不久,本该等她用饭的萧钦竹竟然也进来了。
赶也赶不出去,只能由着萧钦竹帮忙。
等到两个人都从浴房出去的时候,面上都红了起来。
庄良玉腰酸背痛地暗骂萧钦竹是个假正经。平日里看着是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开荤以后竟然愈发不老实起来。
萧钦竹扶着她往饭桌走,庄良玉便直接卸力,全靠扶着。
从陵南回来到现在,前前后后月余时间,庄良玉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好像也确实隔得有些久了。
萧钦竹在饭桌上倍献殷勤,就差没把饭菜全都送进庄良玉嘴里。
庄良玉虽然享受支使人的快乐,但并不觉得被人伺候得仿佛废人一样是件好事。没吃两口,便拿了筷子自己动手。
萧钦竹这家伙讲究健康和养生,现在她饭碗里全是青菜叶子,再吃下去脸色都要发绿了。
……
饭后,撤桌。
萧钦竹说:“今日封赏诏书送到了国子监,先前被派去陵南的十名学子都有赏赐。圣上龙心大悦,指名道姓给下三学加了不少补贴。”
庄良玉笑道:“这样一来,又要劳烦郎君。”
普通人的晋升机会越多,庄良玉越会被视作世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明枪暗箭都会朝她而来。
萧钦竹握住她的手,“夫人放心,我能护住你。”
庄良玉笑吟吟道:“但我也想有护住自己的能力。”
等庄良玉身上的伤彻底好透,她才有胆子回一趟庄家。
第86节
果不其然,一进门便迎了庄老爹的冷遇。
庄太师没少数落她,言辞指责她冒进大胆居多,只能在只言片语里听出隐晦的心疼。
在庄良玉说她见过卢承锦将军以后,庄太师叹了一声。
他说:“当年是我没有做到承诺。我应该更早有所察觉,及早带你们远离京中是非。”
庄良玉虽然懒,可她不笨。一个又一个事件重合在同一个时间节点,答案矛头直指雍和宫城。
十二年前,顺德帝登基前的永元门政变。
这是顺德年间的辛密,只有语焉不详的只言片语。但不妨庄良玉拼凑出一个模糊的故事轮廓。
那时,恐怕身为太师的父亲便是顺德帝登基的有力推手,而庄家因此遭祸,祸事便应在了他们的母亲身上。
彼时尚且年幼的庄良玉,便被庄家所有人蒙在鼓中,一无所知地渡过自己的童年。
庄良玉忍不住责怪曾经的自怨自艾。
初来乍到这个世界时,她对一切都很排斥抗拒,几乎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庄良玉的询问里,庄太师还是告诉她过去的事情。
这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
顺德帝想要登基为皇,庄太师曾教导过所有的皇子皇女,认为顺德帝会是一个好皇帝,所以选择助他一臂之力。
但没想到庄母的隐患甚至在最初便已埋下。
“你母亲在生育你之前便已经中毒,但那时已经六个月,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将你生下。你畏寒、体弱也因此而来。”
“许是你帮她分担了些许毒性,反倒让她一直活到赵肃胤登基之后。”
庄良玉的母亲去世那年,她才六岁。最后庄母缠绵病榻,形销骨立,看向她时,眼里总是充满了愧疚。
原来这份愧疚出自这里。
庄良玉却由衷的觉得——
用她的畏寒和体弱能换来一个人六年的生命,是一件非常值得的事情。
庄父的神情晦暗不明,“正因此,你的婚事才始终不能由自己做主。”
庄道青说到这里叹息一声,“年轻时总觉自己翻云覆雨,可老来一看,什么都是空的。现在,我只希望你与玘儿可以平平安安。”
“爹。”庄良玉沉声道,“如果我想改变——”
“我会支持你做。”庄道青神情疲惫,“我深知如今雍朝的问题出在何处,但却无能为力。但你——能做到。”
如今的大雍,十二国公府鼎立,依附于十二国公所生的世家林立,普通人没有晋升的渠道与空间。伴随着世家财富的不断积累,他们终将成为能够垄断各行各业的庞然大物。
届时,平民百姓连讨生活都将成为奢侈。
“这是圣上想做的事。”庄道青全盘托出,“他身后无母家支撑,又是老太后继子,故而多年来谨小慎微。一直在与世家周旋,江皇后背靠江家,而江家又与庆国公府往来密切。圣上对皇后也多有忌惮。”
“会让你嫁到国公府,是希望用你将忠国公府保出来。现在的忠国公虽然因当年不曾站队而一直颇受冷遇,圣上不希望他手里唯一能调动起来的军队会参与皇子之间的站队。”
“此前你南下救灾,应当对各军情况也有所了解。神风军分左右,且极其认主,大部队仅有云家子孙可以调遣。滇西军在郧国公府手中,卢将军即便是节度使,也不过只能调遣小部分军队。惟独镇北军是完全在圣上手中,而萧钦竹能带着这支兵马打胜仗……”
一张密密麻麻的关系网铺在庄良玉脑海中。
等庄道青说完,她才说道:“父亲,如果我做出选择会如何?”
“会死。”庄道青直截了当地说,“你是他手里的棋,如果你为旁人带来胜利,他只会舍弃你。”
庄良玉却目光灼灼地说出大不敬的话:“我是有自己想法的棋,他走错了这一步,我会自己修回正确的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庄道青长叹道,“是什么让你重新选择站出来?”
庄道青当然知晓庄良玉的聪慧,知道她的天马行空,否则也不会让她不受拘束地长大。
“是困苦。”
庄良玉声音空茫,“我在途中,看到无数人为了活出个人的样子而苦苦挣扎。能做多少我便做多少,我不该为了自己可能遭受的后果而放弃做出改变。”
……
“玉儿,我希望你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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