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长生当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观音庙庙守和美术学院学生会主席,都不需要他了解所有的细节。
他在冲锋陷阵的做事呢。
当初他给苟教授就表达过不太赞同单独把书法篆刻独立成专业,当然,一个大一新生,有什么资格介入这种事情呢。
何况成立什么专业,哪里是为了弘扬传统文化,不过是多几个头衔多几分利益罢了。
苟教授也是明白这点,但自己年事已高,还得拉着颜从文来做排头兵。
现在万长生更不愿帮颜从文这种人做嫁衣。
所以压根儿不提协助弘扬书法篆刻专业的事儿,先帮国画系在培训校搞了个大教室大分类,比油画雕塑的面积都大,算是在艺考生那里给国画专业撑场面。
这就让国画系的老赵心里满意不少。
接着万长生这个把月在院里每周两节篆刻课,上得满满当当,听课人数也从开始的国画系十来个人,最后发展到全院有三十多人来听课。
万长生也就是把培训校那堆刻刀石头带过来,让大家体验着玩儿,上一节课,附赠一枚各自刻好的印章可以带走。
还别说,真有为了这枚印章来上课的学生,只不过目的是找万长生学会女生的名字怎么写,然后刻了去讨女生一笑。
让万长生有种解放后扫盲班帮二牛给大妞写情书的感觉。
万长生无语中也不介怀,古时候印章的实用价值,转换到今天,也总得找点新的价值出来吧。
顺便也趁着这课程,把荆大师那枚摹印送给了张春燕,反正对万长生来说只要琢磨欣赏过,就差不离可以打磨掉刻新的了。
结果这每堂课必到的家伙,厚着脸皮还要万长生给他刻枚自己的“姻缘章”,万长生啼笑皆非的怂恿他学会了刻章,去追那个装饰设计系的校花。
这家伙居然信了!
上完了这个月的篆刻课,万长生的工笔重彩也完成了,佛像确实是那尊带着小胡子的犍陀罗佛像。
但仕女就不是那汉服女生了,换成扎了双髻的女童。
用茶叶水仿旧染黄的画绢,其实有点硬,绷平了在画板上精细作业完成以后才拆下来,再送到美院的工坊去装裱成画卷。
万长生以前这些工作都是自己从头到尾全部完成的。
现在轻松多了,只需要负责画就行。
老实说,他觉得这个最没技术含量。
只要耐得住性子,哪怕是新手练几天都能完成,所以万长生一直不觉得观音庙万家那些手艺非得要天赋过人,真真是全靠天赋,几百上千年传承下来早就断代了。
这就跟他画这幅画的时候,听周围同学和那几位汉服美女聊天说的,就连穿个汉服,圈子里面都能撕得七零八落。
有正统派要求一片布料一丝刺绣,一点点传达讲究都要按照古代流程来,错了就是忘本,也有革新派讲究怎么好看怎么仙就怎么改,反唇相讥那是老古板不懂得变通。
其实在万长生看来,无非都是想抬高自己树立门槛,让别的玩家进入时候遵从自己的老资格罢了。
这套把戏万家都玩了几百年。
所以他嗤之以鼻的懒得画汉服美女,直接把印象中类似贾欢欢的形象画出来。
天真无邪的小时候穿着打扮,也看不出来古代现代,起码和这充满古风的佛像不冲突。
只不过这尊佛像是石刻的,万长生再三考虑,还是遵从自己心中的艺术创作思路,给佛像下面画了个小沙弥,穿着袈裟,卷起袖子,拿着錾子正在雕琢黑乎乎佛像的样子。
中国画就能摒弃所有背景跟空间距离,细长的画幅上,巨大的佛像只露出竖条局部,占据了右侧三分之一。
女童欢天喜地的在佛像肩头攀爬,好像要去抓那佛头上的蝴蝶。
小沙弥则专心致志的在整个画幅下端,坐在一片碎石中雕琢。
按照西洋画的透视关系,就很难捉摸这个小女孩的落脚点在哪里,又或者左边飘来一点柳枝的意义。
这在中国画中就是意趣,构图的完整。
用右边佛像的填满,和左边轻灵的柳枝形成对比。
用上面女童的活泼生动,对比下面小沙弥的凝重踏实。
甚至用画幅上端的空白居多,对比下面各种细节饱满。
这都是构图的学问。
最后题上那句著名的“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怕误倾城,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再摁上最近刻的几枚章,大大小小的主要是凑个数,内容不重要。
整幅画,顿时就显得完整了。
重点是在原本平淡无奇的孩童佛像之间,产生了奇妙的情感纠葛。
这幅画的内容,才算是活过来。
摁章的过程,万长生也顺便给大三的同学们分享了下规则,其实章也不是随便盖的。
但历史上有几个皇帝,他们就特别不守规矩。
很喜欢在名画名作上面盖章,只要经过他们手的,就没有不盖章,而且是见缝插针的盖很多章,看一回盖一次那种,估计跟现在的点赞狂人也差不多。
可具体说起来,万长生对名画名作,特别是皇帝级别的书画作品,见识不多。
只是随口说了句:“所以都是听传说,我那也就只有几张张大千的画,还是我自己盖的章……”
也就?
还只有?
还敢在张大千的画上盖章点赞?
真不是显摆!
顿时让带课那位老师都差点跪下了:“真的?!带我去看看呗!”
万长生纳闷:“那都是他还没多出名的时候,跑我们那打零工画的佛像,我看也一般般嘛。”
周围的师生都要哭了:“更是珍品原作了!求带着去看看!”
“说得也是,张大千老家就在蜀川那一带,小时候……啊,真有可能!”
万长生还不乐意了:“什么叫真有可能,本来就是,他写写画画的多了,只是留下来的没多少,早就糊墙了。”
大家只好肝胆俱裂!
所以轻易不要得罪这种动不动传承几百年的家族。
人家哪怕一个尿壶,一直用下来也是文物。
但万长生这个时候确实没时间,赶着完成这一系列的学业工作,就是要挤出时间去平京啊。
当然不是和杜杜私会,他终于能够跟着荆大师去瞻仰皇宫博物院那些珍品了。
想想都觉得兴奋。
最后收拾完的是佛像泥塑,郭槐生没有表扬,只点点头算是让徒弟过关。
这种临摹性质的东西,对万长生只能算习作。
万长生赶紧跑去接师娘。
关老太收拾的东西很少,就一口皮箱,还是十多二十年前那种……港片里面抢金行扯开口很大的那种皮箱,还没轮,幸好万长生力气大,一手提过来都轻松:“回来的时候,我给您买个航空行李箱,到处旅游走走看看也方便。”
老太太却随意的指一下满满当当的几大间屋子:“我不回来了,接下来这屋里的东西该扔该卖该保留的随便你,你师父那盒印章都给放那柜橱里,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在平京有地儿,这十多年也就是陪着他过点舒坦日子,一辈子我俩都聚少离多。”
万长生想想:“那……我就以师父的名义把值钱的印章捐给学院博物馆,不值钱的我留着,行吗?”
关老太赞许的笑了:“对,真正的感情是无价的,那些值钱的东西只会迷人眼。”
万长生提着箱子出门:“幸好我家还有点钱,先得保证了衣食无忧,才有精力来折腾这些琴棋书画的东西,所以还是得感谢这个时代。”
老太太提醒:“轻点,你雕那头像我包在衣服里面的,回头那泥塑做了什么出来,记得给我一份。”
万长生惭愧:“这些天忙得一点空都没,所以那边还没完成呢。”
老太太不急:“都忙些什么呀,慢慢说给我听听呗。”
于是下楼上车前往机场的路上,万长生就给坐在后面的师娘讲了这一个月的来龙去脉。
最后总结:“还在江浙时候就听说什么上市,我也不懂,但听来听去都觉得这事儿不靠谱,当然我知道万事万物都在变化,我们要学着去理解体会新的东西,但要辨认到底好不好,对我原本的思路有没有用,起码我现在觉得这种钱不能沾,很危险,唯利是图的那种感觉非常明显。”
关老太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缓慢的嗯:“然后呢?”
万长生自认为梳理得井井有条:“国画系我是不会去参与推动篆刻书法专业的,弊大于利,当初我给师父也谈过这个看法,但别人怎么做我不参与不阻拦,我要做的就是尽快提前毕业,哪怕顺应系主任的建议,当个什么特长教授,也算是给国画系挣一份脸,但最主要的还是我要从培训机构里培育更多的国画爱好者和篆刻爱好者,帮助他们考上美院或者到其他院校,只有越来越多的人理解热衷于这些爱好,才能让书法篆刻真正得到推广,而不是多个专业多些想拿学位的人。”
关老太还是缓慢的嗯:“态度……可以跟系主任表达一下,书法篆刻成立专业,受损最大的其实是国画系,他急于出成绩很大可能就是想要保住不要被分出去,你说呢?”
万长生在驾驶座恍然的做个鬼脸,对后面竖大拇指。
老太太终于哈哈笑了,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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