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斩觉得自己活了这么久,还从没有过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但此时此刻瞧见树下空无一人的时候,他只觉得后脑勺像是被人猛砸一下似的,脑袋就“嗡”地一声响。
在这种地方不见了人会是件麻烦事,万一遇上危险怎么办?
他冲到树下环顾四周,喝了一嗓子,“阿野!”
刚想着揪出土地司的人问问清楚,就听懒洋洋的一声,“在呢……”
在……头上呢。
程斩一怔,顺着声音抬头找了半天,着实无语。树叶茂密,司野就“挂”在一株粗壮的树杈上,若不是他出声了,就算程斩刚刚抬头来看都未必找得到他。
形容司野是“挂”在上头的一点都不夸张。
整个人是趴躺在树干上的,两条胳膊耷拉下来,两条腿交叉,脸偏侧着,透过茂密的叶缝正好能跟树下的程斩四目相对。
他也没起身,就一身慵懒地在那,不紧不慢地补了句,“没丢。”
程斩瞧着他“挂”在树上的姿势,冷不丁就能联想到猫。可脑子里还有零星的画面闪过,就在记忆的最深处也像是有这么一个人“挂”在树上,懒洋洋地朝他打了招呼。
画面很细碎,碎到令程斩抓不住,所以压根看不清具体情况。
干脆也就不想了。
他叹气,“你爬那么高干什么?”
司野这才慵懒动弹了,就着粗壮的树干盘腿而坐,跟他说,“树上可舒服了,视野也好,你要不要也上来感受一下?”
“我没这爱好,赶紧下来。”程斩有点排斥他这行为。
司野多少察觉出他的不悦来,倍感不解,很麻利地就下了树,问他,“你跟树有仇吗?”
“没有。”
“那你从小到大爬过树吗?”
“我没从小。”
司野哦了一声,忘了这茬了。
程斩抬手拍了拍他身上的树屑,又择去了他肩头上的残叶,一声叹,“以后别爬树了。”
司野闻言更是不解,刚想说爬树怎么了,他这么大的人了又摔不下来,就听程斩又慢悠悠补上句,“你又不是山猫野兽。”
司野瞪着他好半天,“佩服啊,方言都会说了。”
程斩回应,“我说的就是字面的意思。”
总之算是虚惊一场。
离开山神司的时候司野问程斩,“跟你的老相好聊得怎么样?”
程斩先是脱口什么老相好,然后想起进山神司之前他俩的聊天,也懒得回应太多,就敷衍了一句“马马虎虎”。司野顺着一根树枝在手里挥舞着玩,笑道,“是想查的事没查到?”
程斩蓦地停住脚步。
“果然。”司野笑,踱步到他面前,“查咱俩的事,还是单独我的事?”
“咱俩能什么事?你又什么事?”程斩暗自懊恼自己刚刚的反应,只不过他着实没料到司野能那么说。
“咱俩的事可多了,比方说,你杀了我这件事,再比方说那片树林的事,再再比方说——”
“我没杀你。”程斩无语了,左右不过是场梦,他怎么就这么较真了。
司野忍笑,清清嗓子,“好吧,那你说说你查到什么了?”
程斩打量着他。
司野打消了他的顾虑,“你想啊,打从咱们到了冥界到现在,上到石头娘娘下到阴差的,敬你怕你也能理解,毕竟你糟蹋过冥界,但不至于都认识我吧?我充其量就是个素人,如果像你说的,我重生之前的魂灵有多牛B,那他们也不该是讳莫如深的反应。”
程斩沉默。
“所以我在想……”司野盯着他,“你来冥界的目的绝不是只为了阿娟。”
程斩也没想瞒他,既然都想到这步了。他说,“能查到的事很少,几乎没什么进展。”
“那总能有一丁点的线索吧?像是那个林子,又像是……”司野回忆了一下,“重琴。”
程斩一愕,“你怎么知道重琴这个名字的?梦见的?”
司野下巴朝着山神司的方向一抬,“一个老头说的。”便将在树下的奇遇跟程斩一五一十告知。
“他叫我重琴,而且显然之前跟我挺熟。”司野很明确说。
程斩想了想说,“土地司的。”
“土地爷?”
“比土地爷的权限大,天地万物,从古至今,但凡土地所有都归他管。”程斩说。
“我看他不像是不好对付,你抓他易如反掌吧,抓来问问呗。”
程斩看他,“挺能出损招的,你当土地司的嘴很松?像是后土,显然也知道不少事,你看她说吗?”
这倒是。
司野现在一想到后土,脑筋都跳着疼。
“也就是说,咱俩的事在冥界是禁忌?”司野大胆假设。
岂料程斩摇头,纠正,“但凡跟上古有关的事,在冥界都是禁忌。”
司野闻言脚步一顿,惊诧,“我还真是跟上古有关啊?”
“你自己不也想到了吗?”
“不是,我自己想到的跟事实还是有所差别的,你这么一肯定了,我反倒不大习惯。”
程斩想了想,没继续往前走,正好路过一条阴河,河水淙淙而过,石桥似黑晶,扶手处可坐。于是程斩就靠坐在扶手处,见状,司野也不走了,干脆盘腿坐扶手上。
“你梦里的林子是在无虑山,无虑山为上古的一处山脉,在银河深处,所以偏远僻静。”
司野闻言咽了一下口水,“都是在天上的山?仙山?”
程斩跟他解释,“上古的山不少都是浮于云端,也不能说是仙山,像是无虑山是不起眼的一处,只是地势特殊,恰好与昆仑一银河之隔,遥遥相对。”
“所以?”
“所以我去山神司查了无虑山,查了那片林子,确实存在于上古。山中多灵兽,草木茂盛,又因在银河之外所以是极好的避世之处,所以有一天无虑山来了一个外地户,从此算是占山为王,那个外地户据说就叫重琴。”程斩如实相告。
司野抓住关键词,“据说?”
程斩嗯了一声,“因为山神司翻遍了所有上古资料,顶多也就能找到重琴这个名字,其他的一概没有记录。”
“没记录?”司野不可思议。
程斩又是一点头。
司野皱紧眉头,连连摆手,“不对不对,绝对有问题。我梦里的那是场战争啊,血流成河的,阵仗不小怎么就没记录了?”
“上古多族群并存,所以战争频发,各个族群的战争数不胜数,所以很有可能发生在无虑山上的战争就不足以奇了。”
司野不死心,“关于无虑山的记录就很少?”
“不多,而且在诸神之战前,那座山就已经被毁了。”程斩道。
“那就对了!”司野一拍手,“就是因为那场战争,所以才被毁了。”
程斩也隐隐有这个感觉,但奈何没有证据支撑。
“我吧,突然有个大胆的假设。”司野微侧过来身看着他。
程斩觉得他的假设极有可能不大靠谱。
果不其然,他说,“咱俩以前是好朋友,但实际上你是神族派来的奸细,而我是真心把你当成知己,你杀了我,使得神族兵马杀进来,毁了山林。”
程斩微蹙眉头,“胡扯。”
“合情合理啊。”司野一摊手,“跟我梦里的情节吻合,而且梦里的那个人绝对是你,我都看见你的脸了,而且梦里的那个人还爱烤鱼!”
程斩一脸黑线的,“那行,就算我是奸细,就算我跟你虚情假意,那么请问,神族兵马为什么要去毁一个不知名的林子?还得费劲巴力地先派奸细赢得你好感?”
“可能……神族的目的不在林子,而是我呢?他们就想除掉我,顺便才毁了那个林子,啊……”司野一惊一乍的,猛地一拍程斩的肩膀,“我不是陆吾吗!”
“你只是有陆吾的神力。”程斩好心提醒他一句。
“对啊!这就是关键!我为什么会有陆吾的神力却找不到陆吾的影子?在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是陆吾,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我遇难了,当然,应该是死了,重琴是我重生后的身份,虽说不再是陆吾,可仍旧有陆吾的神力,于是神族的人来对我赶尽杀绝!”司野推测。
程斩叹气,这想象力也是挺丰富。“陆吾是战神,在神族里战功赫赫,怎么就要被神族赶尽杀绝了?”
“听过功高盖主吧!你也说了陆吾战功赫赫,那在神族里的威望绝对很高,自古多少例子?那君主容不下战将并且除之后快的比比皆是,不要跟我说神族里没自私的。”司野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了,“无虑山发生的事不被记录,要么就像你说的芝麻大点的小事不被重视,要么就是阴谋论,想要掩盖真相,我觉得是后者。”
程斩沉默不语。
“你觉得我分析得有没有错吧。”司野的头脑相当活跃,“你想想看,石头娘娘认识我,就连土地司的也认识我,这像是芝麻点的小事?”
程斩双臂交叉环抱,“听着合情合理,但也只是猜测。”
司野像是个鼓鼓的气球,一下被针给戳破了,坐在那不吱声了。程斩见状忍笑,“其实说到底,你就是不想被看做是小虾米。”
“没错。”司野承认,“我就觉得我是个大人物。”
程斩闻言哭笑不得的。
良久他说,“其实梦里的情节也未必是精准的线索。”
“为什么这么说?”
程斩看了他良久,“因为我也梦见过被人杀了,醒来后痛彻心扉。”
司野一愣,啊?
……
姜周口中的“地摊”就在临近鬼市的地方,整整一条街,从头走到尾就是鬼市的入口。
冥界里也没个白天黑夜的,所以整条街都点着烛光,乍看气氛还挺浓烈。有兑换纸钱的,有卖香烛的,有鞋子衣服之类,悠**在街上的魂灵不老少,经济相当繁盛。
可哪怕是这样司野也提不起兴趣来,心情有点低落。
一直觉得自己肯定是个牛X哄哄的角色,不想却在上古卷宗里查不到,他就只配有个名字吗?更重要的是,他在梦里的经历程斩也有?那他的一切推断都是有问题的啊。
越想越不是心思,就连鲜花糕吃着都无滋无味的。
程斩见状说,“你吧,现在活好了比什么都重要,以前是龙还是虫的跟你现在有关系吗?还有,那是花神做的糕点,你不吃也别那么浪费,会遭天谴。”
他也想执着,但目前条件不允许。可他不得不承认其实司野的推断也是新的思路,尤其是“功高盖主”这四个字,也的确未必只属于人族。
司野低头一看,自己正搓着糕点玩呢,便赶忙罢手。正要开口,就见一个魂灵过来了,一张脸朝着他怀里就过来了,下一秒就被程斩给拦下,顺势推开,厉喝,“不要命了,信不信让你魂飞魄散?”
别说是眼前的魂灵了,就连司野都被程斩这语气吓了一跳。魂灵赶忙解释,“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闻着他抱着的糕点味很香……”
又见程斩面色冷冽,急急补充,“嗨,你们别误会,我是摆摊的,就那个摊……”他朝着斜后方一指。
是有摊位,卖着各种糕点。
“我吧,生前就爱吃,现在到了这边我闲着也闲着,正好赶上好政策了所以申请了营业执照,专门经营各种糕点。我闻着小兄弟拿的糕点太香了,就想着能不能转给我点,哦,我给钱!”
司野刚想说你那个钱我也用不着,冷不定想到后土给的遮味丸,便转了口风,“你打算给我多少钱?”
下一秒被程斩给拽走。
“我给你的东西你都能卖钱?可真行。”
司野跟在他后面,快步走,“我不是想着你那个金叶子太招摇吗,换点钱正好进鬼市里吃喝玩乐。”
程斩没好气,“既然带你来鬼市,还能亏了你?还有,”他皱眉瞥了一眼司野,“是不是傻?往你怀里钻你不会推开他?”
司野大言不惭的,“我这不是平时被你占便宜占习惯了吗,都没反应过来。”
程斩差点气吐血。
你可真行!
鬼市好玩。
刚入鬼市的大牌楼时司野就感觉到了,顿时什么前世纠葛、牛不牛X的身份都不重要了,能装进司野眼睛里的全都是些花花绿绿了。
入口有安检。
司野看着就跟机场里的安检系统差不多,只不过扫在人身上的是绿光,阴差们不少,都在兢兢业业执勤。
来鬼市的魂灵不少,看上去什么年龄段的都有,不由的让司野感叹,果然是黄泉路上无老少啊。
检查到他俩时,司野下意识提了一口气。
共有两道关卡,一道是人工,也就是由阴差筛查前往鬼市的魂灵,一道像是仪器,从安检门而过。司野被卡在了安检门那,仪器上滴滴直响,弄得其他阴差和周遭魂灵们各个都挺紧张。
刚刚为他检查的阴差又上前了,冲着司野喝,“干什么的?从哪个殿来的?”
其他阴差开始警觉了。
程斩都过安检了,回头一看司野没跟上,被一个阴差拦着问话,于是又折了回去。得知情况后,程斩将那阴差单独叫了一边,手一摊,掌心之中就骤然窜起合虚之光。
就仅仅是零星一点,却足以令阴差变了脸色,连连道歉,程斩说,“我弟弟就是想进来凑个热闹,没见过,所以好奇。”
“好好好,没问题。”
过了阴差这关,司野跟着程斩就进了鬼市。真就是比人间集市还热闹,因为目光能及的东西都是司野想不到的,不是人家买不到的。
程斩带着司野先去了货币兑换所,进鬼市进行交易必须纸币,还要现金,像是些元宝啊,或者魂灵们带来的车、马等但凡能换成纸币的都来这里。
所以,程斩需要拿些金叶子来兑换。
“这里从不问兑换物的来源,所以金叶子在这里也不会引来注意。但要是金叶子大量在鬼市流通,那麻烦事就来了。”程斩同他解释。
司野有点担忧,“你带的金叶子真的足够多呗?”
程斩笑了,“阿野,金叶子在这里很值钱的。”
果然,就仅仅是一片金叶子就换了不少纸币,看得司野直心疼,觉得之前程斩随便就给出了一片金叶子着实太败家了。
程斩被他的担忧着实惹的哭笑不得,告诉他,“放心吧,我能养得起你。”
有了足够的钱,那在鬼市里岂不是就能横着走?
于是司野就横着走了……
因为鬼市的街道设置都是横着的,各个摊位摆的就跟迷宫差不多。除了小商小贩,还有各类商店、娱乐场所,甚至还有各类的人体……鬼体艺术展。
司野可真是大开了眼界。
有趣的小玩意也着实不少,司野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跟程斩商量着给丁巫他们带些东西回去,程斩也没阻止,于是司野前脚买,后脚程斩就负责付款。
遇上狠货司野还不忘讲讲价,讲的店家都快哭了,跟他说,鬼市里都没有讨价还价一说。
司野诧异问程斩,程斩低声,“说没有讲价的都是假的,不管是人是鬼,生意人的话你都要对折听,当然,能不能讲下来价那是你的本事。”
“你掏钱,我必须得讲啊。”司野态度坚决的,“你的金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程斩:……
其实,也跟大风刮来的差不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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